请欣赏李树伟散文《公交车上的时光》

惠龙

请欣赏李树伟散文《公交车上的时光》

下雪啦？出门办事，妻子不让我开车去了，让我去坐公交车。承德东的公交缓缓进站时，我正站在站台的银杏树下。车身上印着避暑山庄的水墨画，车门打开，没有预想中的拥挤，几位老人慢悠悠地刷卡，"滴"的一声轻响，像把时光调得缓了半拍。我怯生生的望着投币箱，纸币与硬币碰撞的声音没有了，司机师傅笑着对我点头："上来吧，一块钱能坐遍半座城。"

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忽然想起年轻时挤北京的公交。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记忆里，公交车总像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那时候的车是铰接式的，中间用帆布胶皮连着，像条笨拙的长蛇。站台上的人永远比车多，司机一开门，人群就像潮水般涌上去，百米冲刺的劲头不亚于运动会，瘦小的姑娘被挤得双脚离地，全靠周围的人托着才能进门。我有次被夹在中间，胳膊肘顶着前座的靠背，后腰贴着后面的人，整个人像块被压缩的饼干，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最难忘的是过弯道。帆布胶皮连接处"嘎吱嘎吱"响，车厢像被掰成了两半，我们这些站着的人，只能跟着车身左右摇摆。为了保持平衡，我总是左脚尖点地，右脚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吊着，胳膊还得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杆，手心的汗能把金属杆攥出印子。窗外的电线杆上，挂着连接车厢的电线，像拖着条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晃晃悠悠，和车厢里的人一起，在颠簸中讨生活。

那时的公交，是城市的脉搏，跳得急促而热烈。人们挤在一起，汗味混着油条的香气，抱怨声里夹着玩笑话。有次一个小伙子的自行车被公交车带了一下，他追着车跑了半站地，最后却笑着跳上车："师傅，您这车比我骑得快！"满车厢的人都笑了，刚才的拥挤和烦躁，仿佛被这笑声冲淡了。

我今天坐承德的公交到兴隆街站了，上来几位买菜的老人，菜篮子里的黄瓜还带着露珠。她们慢悠悠地找座位，讨论着哪家的豆腐更嫩，声音像溪水般潺潺。司机师傅等最后一位老人坐稳了才起步，过路口时特意放慢速度，生怕颠着谁。我问旁边的阿姨："这车人不多呀？"她笑："现在年轻人都用支付宝扫码，骑电动车或自己开车上下班了，我们老年人免费，公交啊，现在就是个服务，图个方便。"

车窗外，街景缓缓后退。新修的站台有遮阳棚，电子屏上滚动着到站信息，和记忆里北京公交的铁皮站台判若两个世界。可不知怎的，看着车厢里老人们从容的笑脸，听着司机师傅报站的乡音，忽然觉得和当年北京公交上的热闹，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都是普通人的日常，都是城市里流动的烟火。

时光确实在变。铰接式公交车早就进了博物馆，电线和帆布胶皮成了老照片里的风景，挤公交不再需要百米冲刺，连支付方式都从纸币变成了手机扫码。可有些东西似乎又没变：公交车依然是城市的毛细血管，载着人们从这里到那里，载着生活的琐碎与平实。就像承德的夏有凉风，冬有雪，北京的春有飞絮，秋有叶，城市在变，季节的轮回不变；交通工具在变，人们对便利生活的期待不变。

下公交时，夕阳正落在避暑山庄的宫墙上，给琉璃瓦镀了层金。我回头望了望缓缓驶远的公交车，它像一条温柔的鱼，游进暮色里。忽然明白，无论是繁华如北京，还是清闲如承德，公交都是城市的一面镜子，照得出岁月的痕迹，也照得出生活的本真——从拥挤到从容，从谋生的奔波到生活的安逸，改变的是方式，不变的是日子里的热乎气，是城市对每个普通人的接纳与承载。

就像爱一个人，爱一座城，或许会从热烈的追逐变成平淡的相守，但那份初心，那份从一而终的暖意，从来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