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阿尔山到额尔古纳的斑斓诗行

峰哥

阿尔山，是大兴安岭褶皱里藏着的秘境。夏秋时节，四方游客循着清凉或秋光而来，让这座林海间的小城漾起勃勃生机。旅游业的蓬勃催生出鳞次栉比的客栈宾馆，只是旺季里的客房价格如秋叶般浮动，一日一价、日日攀升——前日百余元的居所，隔夜便近三百，即便连住数日，也需每日续订，不免添了几分旅途的周折。

挥别阿尔山，车轮驶入331国道的怀抱。这条从丹东到阿勒泰的边境国道，如一条蜿蜒的银带横亘北国，9333公里的里程仅次于新219国道，它从辽东丹东的鸭绿江畔启程，穿越吉、黑、蒙、甘四省区，终抵新疆阿勒泰的阿黑吐别克口岸，被誉为“最美边境公路”“中国北境之王”。接下来的旅程，我们便将循着这条公路，赴一场东北边境的秋日之约，饱览沿途的斑斓秋景与独特人文。

驶入呼伦贝尔境内，新巴尔虎左旗的旷野在眼前铺展。秋霜为草原褪去盛夏的浓绿，织就成一片无垠的金褐绸缎。

驾车穿行其间，风裹着草木的清芬漫过车窗，收割后的牧草在大地上划出清晰的垄线，田埂上的草垛如大地的纽扣，而公路则像针线，将漫天云絮与旷野缝成一件松弛的外套。

方向盘攥着自由，后视镜里的天空比昨日更显澄澈，天地间尽是辽远与静谧，连时光都放慢了脚步，沉醉在这北国草原的秋日盛景里。

午时前，我们抵达诺门罕战役遗址。萧瑟秋风掠过荒原，这座曾浸染烽火的土地，此刻浸在澄澈的天光中。枯黄的芨芨草在风里低伏，仿佛仍在回响八十余年前的呐喊；破旧的战车被秋阳镀上一层暖黄，斑驳的油漆里嵌着岁月的沉郁。纪念碑沉默矗立，影子在斑驳的土地上拉长，与远处疏朗的白桦林相映，金黄的叶片簌簌飘落，像是为牺牲的英灵献上无声的祭奠。

风过荒原，卷着枯草的气息掠过战壕遗迹，秋的清冽与历史的厚重交织，天地间一片肃穆，唯有阳光静静流淌，抚慰着这片承载着悲壮记忆的土地。

途经秀美小镇阿木古郎，我们在此稍作停歇，简单用过午餐便继续前行。

午后三时许，远方一座被森林与湿地环绕的城市映入眼帘——那便是海拉尔。上次匆匆一宿未曾留下深刻印象，此番公路远眺，蓝天白云之下，森林苍翠、湿地广袤，这座城市的灵秀与壮阔，已然深深印入心间。车过两河圣山旅游区，莫尔格勒河蜿蜒流淌，故地重览，往昔景致仍有依稀记忆。

一路向北，心中对额尔古纳的向往愈发浓烈。这份向往，源于一首歌的婉转，更源于一本书的温情。

迟子建在文字里写道：“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秋天，山林被染得绚烂无比，像是被大自然打翻的调色盘”“秋天的时候，树叶被一场场霜给染成了黄色和红色。霜有的轻有的重，所以染成的颜色也是深浅不一的……叶子变了颜色后，就变得脆弱了，它们会随着秋风飘落——有的落在沟谷里，有的落在林地上，还有的落在流水中”。

这般细腻的描摹，让额尔古纳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惦念。

额尔古纳湿地的灵魂，是蜿蜒流淌的根河。这条额尔古纳河的支流，发源于大兴安岭西坡伊吉奇山，在湿地内迂回曲折，因曲流裁弯取直形成了多处镶嵌在绿草地上的牛轭湖，景致愈发迷人。我们赶在闭园前一小时，终于抵达了这座被誉为“亚洲第一湿地”的秘境。

秋阳已沉至西山肩头，额尔古纳湿地被铺天盖地的霞光裹挟，金红的光晕漫过每一寸土地，连空气都染上暖融融的质感。蜿蜒的根河在湿地中迂回，河面似撒满碎钻，将两岸的斑斓秋色复刻其上——岸边杨树林燃着热烈的绯红，柞树缀满橙黄叶片，白桦树挺着洁白躯干，顶着一树金箔似的叶，层层叠叠的色彩顺着河岸铺展，与远处黛青色的山岗衔接，被霞光描上一道柔和的金边。

湿地的草甸早已褪去盛夏的浓绿，化作温润的浅褐与金黄，丛丛芦苇挺着蓬松的穗子在晚风里摇曳，偶尔有白色芦花脱离枝条，如散落的星子飘向河面。草甸上零星点缀着紫色马兰花与淡蓝桔梗，在暖光里透着倔强的生机，脚下的泥土混着草木腐烂的温润与水汽的清冽，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栈道上满是赏景的游客，三三两两放慢脚步。有人举着相机，反复调整角度，想将这“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景致定格；穿长裙的姑娘倚着栏杆，让同伴拍下与秋景的合影，裙摆被风拂起，与远处芦花相映成趣；几位老人坐在观景台长椅上，指着远方河流轻声交谈，目光里满是惬意；孩童牵着父母的手，蹦跳着追逐归鸟，清脆的笑声与风穿枝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牧歌交织在一起。

夕阳渐渐下沉，霞光从金红转为橘粉，又晕染出淡淡的紫蓝。归鸟成群掠过芦苇荡，翅尖扫过霞光，留下黑色剪影，最终消失在远方林莽中。河面上的碎金慢慢淡去，河流化作暗银色的丝带，而两岸彩林依旧绚烂，在暮色初临的天地间，勾勒出最动人的秋之画卷。

我操控着无人机，记录下这一幕幕美景。观景台上几位姑娘也在飞无人机，纷纷让我用她们的设备拍照拍视频，还需指导动作，想来在她们眼里，我已是“大师级别”，实则我不过是个热爱光影的摄影爱好者罢了。

时光在沉醉中悄然流逝，直到工作人员催促离园，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这片秘境。

因酒店在城郊，我们通过网约车平台叫车进城用餐，可司机接单后迟迟未到，直到十余分钟后才姗姗而来。虽有几分不悦，但我们仍微笑着对司机说：“我们可能是你遇到的最真诚的客人吧。”司机沉默片刻后解释：“我们这县城小，大家都习惯在微信群里打车，全城共有五个微信群，市民在任何群里都能叫到车。冬天的时候，出租车还会开到小区楼下接送，既方便又不挨冻。平台有时派车太远，很多时候没法及时赶到，刚才我还在送前一单客人，平台就派单给你了，所以耽误了时间。”

原来如此。想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与独特习俗，出门在外，当真不能总以过往经验评判事物，多一份理解与包容，旅途便会多一份别样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