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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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上周起,父亲就念叨着要去看他的姐姐——我的二姑妈。他们兄弟姐妹五人,如今只剩两棵老槐,隔着风雨遥遥相望。今天上午天公作美,乌云让路,我们陪父母驱车下乡,去完成一场倒计时里的相聚。</p> <p class="ql-block">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后退,我对父亲轻声说:“现在是见一面,少一面。”他沉默片刻,低声回我:“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一句话像石子落水,我的心跟着涟漪晃荡,却无处靠岸。</p>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二姑妈八十五岁生日。她是中国千千万万勤劳朴实坚韧的农民里最普通的一员——一生把腰弯成犁铧,把日子熬成灯油,把全部收成换成儿女的远方。中年时,脑里长出一颗瘤。因为穷,手术被生生按掉。医生断言她熬不过几年,谁料那颗瘤竟十分温顺,与她和谐共生。她也倔强成奇迹,一拖就是三十多个春秋,老年又丧子,如今如田边一株稗草。</p> <p class="ql-block">  表姐夫妇做了满满一桌菜,热气蒸腾得像过年。二姑妈却只能小口啜汤——牙齿落了大半,更残酷的是,瘤子压弯了视神经,她的世界只剩一团晃动的灰白光影。屋外,成片的油菜随风起伏,绿得耀眼;屋前,她坐在藤椅上,瘦成一根老树枝,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却固执地不肯折断。</p> <p class="ql-block">  母亲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讲旧年趣事;父亲握着另一只,像握住最后一块童年的瓦片。三人交叠的手背,像给倒计时按下最慢的慢放。我们起身告辞时,二姑妈抬脸往声音的方向“看”,嘴角翘成月牙,却照不亮她眼里的黑夜。我回头,田畴依旧,油菜正绿,她的身影被午后的光越剪越淡,像一根即将燃尽的灯芯。</p> <p class="ql-block">  我们总在数“下一次”,却忘了时光是捧不住的流水——这一次的碗沿还温热,下一瓢已是凉月满江。</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想念亲友时就去见一面吧。田埂会老,油菜花明年依旧开,但坐在光里的人,不一定等得到下一个春天。</span></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