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97）沉舟侧畔

东篱听雨

岁末年初，鼎峰煤矿的各个口和各个部门都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之中，主要是盘点一年来的产量、进尺、成本效益指标的完成情况，同时筹划制定下一年的生产经营、采掘进度、设备更新改造三个生产计划。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一个星期，李默交上去的年度述职报告和考核表就有了回音，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激动人心。

一大早，李默来到更衣室习惯性地先穿上绒衣绒裤，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跟皮肤接触的刹那间，一种彻骨的冰凉还是让李默条件反射打了一个寒战，这一刻是严冬里下井的矿工最发愁的时候，过不了一会儿身体温度才能渐渐适应衣服的温度，至于散发的阵阵汗臭味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穿上工作衣，带上了安全帽，最后将串着矿灯和自救器的皮带系在腰间，每天这样的全副武装没有了一点儿仪式感，完全成了一个简单机械的动作流程。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办公室的电话一直追踪到了坑口入井检身处，检身员将刚刚放到耳边的电话递给了李默：“明白，我这就过返回去。”接到通知后李默便转身返回澡堂更衣室，如此紧急的电话又让他平添了几分意外和忐忑，好在不是命令他立刻下井，而正好相反，至少说明不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坏事。电话就是命令，李默三步并做两步走赶到了张书记办公室，张书记看着气喘吁吁的李默，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相跟着直接见了吕矿长。“小李啊，是不是我又把你的计划给打乱了？长话短说吧，这是局里来的加急通知函，你先看看。今天上午你准备一下，下午就去矿务局报组织部报到，煤炭厅要在省委党校举办一个新时期“四化”后备干部脱产集训班，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咱鼎峰矿只有你一个人符合条件，机会十分难得。你看有啥困难或者要求没有？”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此时的李默满脑子都是洗衣盆里的肥皂泡，此长彼消、闪烁不停的念头。蕙兰称病请假回村里生孩子的事情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领导突然又安排外出培训学习，真的来不及仔细过滤思考，哪里还敢向组织和领导提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李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领导，我没啥困难，如果要说小问题也是我培训期间让谁主持负责队里的工作？”李默的话音刚落，吕矿长一下子站了起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我就是想你应该有这样的意识，能说出来这种负责任的话来，任何情况下首先能想到咱煤矿安全生产的大局和自己的本职工作，很不容易！”这时候他又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抽了一口，接着说：“你说让谁主持队里的工作问题，我们昨晚研究过了，我的意见是让支部书记老白盯上一些日子，你只管放心去学习。唉，昨晚听张书记说你爱人生病住院了？这次去党校就可以抽时间去看看她，有啥困难不要藏着掖着，对了，一会儿你去财务借点两千块钱，以防急用。”

除了高兴感激之外，李默最直接的反应是真没想到蕙兰的“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传播速度这么快，没几天竟然传到吕矿长的耳朵里，而且还特意强调出来。李默的大脑被外力驱动而快速运转起来，好像一群狂脱缰狂奔的野马，一辆制动失灵的汽车，想停都没法子停下来。思来想去这么下去总不是什么好兆头，闹不好会引出什么麻烦事情。不过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回到实实在在的当下。“感谢吕矿关心，妻子当下没啥大碍，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不过请领导放心，外出培训和家里的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无论如何，李默说话的语气语调里还是缺少了一点儿平常的本该有的理直气壮。

临行之前，李默还是想到了一个人，总想给这个人分享一下这些天的烦恼忧愁，尤其是蕙兰节外生枝，上周不得不躲回农村老家准备生孩子的愁事，还有自己下午四点就要动身去太原省委党校脱产集训一个月的喜事。哪怕能在长辈那里讨几句安慰的话也行。这个长辈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忘年交老宋叔。午饭后，李默打听了生产技术科原来的好几位哥儿们才得知老宋叔去了福利楼二层拐角处的理发室。隔着门上的四方玻璃，看到老宋叔一只脚踏在条形椅子上，另一只脚垂落在水泥地上，口里正叼着一根烟卷吞云吐雾，颇有几分晋北地区的江湖义气和大山沟里的矿工风范。正在侃侃而谈的老宋看见李默撩起棉门帘向里面张望自己，便大步跨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