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庙会(小说)

长弓

赶庙会(小说)

记忆里的新密药王庙会，总藏着最鲜活的气息。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赶会，天刚蒙蒙亮就被她轻晃着胳膊叫醒，揣着揣热的五块零钱，踩着露水滴答的布鞋往会上赶。还没到庙会入口，喧闹的人声就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糖糕的焦香、草药的清苦、麦芽糖的甜腻，还有街上草木的湿润气息，酿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专属味道。

那时的庙会从清晨热闹到日暮，缝隙里还嵌着去年的糖渣和干枯的草叶。路边的小摊一字排开，卖虎头鞋的老太太守着竹编货筐，筐里的虎头鞋绣得活灵活现，黑绒布做的眼睛缀着红绒球，针脚细密得能数清层数，她总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鞋帮，笑着问“要不要留双合脚的”；吹糖人的师傅支着小摊，铜锅里的麦芽糖咕嘟冒泡，金黄透亮，他手腕一转、手指一捏，再对着细管轻轻一吹，融化的糖稀就变成了蹦跳的兔子、威风的龙，我攥着外婆给的零钱，踮着脚盼着，看糖丝在阳光下拉出晶莹的弧线，最后得到一个裹着糯米纸的糖人，甜香能飘一路。

最吸引人的是草药摊，粗布口袋在货架上排得整整齐齐，装着干枯的艾草、饱满的枸杞、褶皱的陈皮，还有带着细绒毛的金银花，每袋都系着红绳，标着朴素的药名。摊主是位白发老爷爷，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的铜杆秤晃悠悠，秤砣坠着岁月的厚重，他会用沙哑的嗓音讲解“艾草驱蚊、陈皮理气”，还会捏起一小撮山楂干让人们尝尝，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旁边的膏药摊更热闹，师傅用木槌捶打着草药，“咚咚”的声响伴着草药的清香，围观的老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哪味药治腰疼、哪贴膏能活血。

外婆每次来，都会先去药王庙上香。庙宇不算宏伟，青瓦灰墙爬着青苔，门口的石狮子被摸得光滑，殿内的药王爷塑像慈眉善目，供桌上摆满了鲜花和水果。外婆会从布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香，在烛火上引燃，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家人平安健康。上香时她总让我也学着拜拜，说“药王爷能护着小孩子不生病”，我就依样画葫芦地合起小手，盯着烟雾里的塑像发呆。香烟袅袅中，能看到善男信女虔诚的身影，祈福的呢喃和木鱼“笃笃”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格外安宁。

上完香，外婆会拉着我去吃一碗烩面，大铁锅就支在路边，骨汤咕嘟冒泡，泛起一层金黄的油花，师傅手腕一甩，宽宽的面条就跳进锅里，煮得软糯筋道，捞出来浇上汤汁，配上几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翠绿的香菜和红彤彤的辣椒油，暖乎乎地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吃面时总能碰到邻居家的小伙伴三魁，他手里常攥着一把弹弓，见到我就喊着“去岳王庙外掏鸟窝”，外婆总会笑着摆摆手，塞给我们俩各一个刚买的糖糕，让我们别跑太远。

吃饱了就跟着三魁在庙会里疯跑，我们挤在杂耍摊前看耍猴，艺人哨声一响，小猴子就穿着红马甲翻跟头、敬礼，还会双手作揖讨钱，引得围观的人阵阵喝彩；踩高跷的队伍迈着大步走来，艺人踩着近两米的木跷，扮成八仙的模样，红绸子在人群中翻飞，锣鼓声震得人心里发痒，我们就跟着队伍跑，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偶尔能捡到艺人抛下来的糖果。三魁还带我去逛卖小玩意儿的摊子，看竹编的小蚂蚱、纸糊的风筝，他总趁摊主不注意，偷偷拨弄一下挂在架子上的拨浪鼓，“咚咚锵”的声响吓得我们赶紧跑开，躲在树后哈哈大笑。

逛累了就回到外婆身边，她正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和几位老奶奶聊天，手里还拿着给我编的花环，用野花和柳条串成，戴在头上香喷喷的。外婆会给我讲药王的传说，说很久以前有位神医，走遍新密的山川，采草药救了很多人，大家为了纪念他，就修了这座药王庙，每年办庙会祈福。她还说，庙后的那片地里，长着神医亲手栽的草药，要是小孩子肚子疼，摘片叶子嚼一嚼就好了，我和三魁听完，就拉着手往庙后跑，趴在地上找“神医的草药”，被外婆笑着骂“傻孩子”。

赶会的间隙，外婆会带我买些零碎物件：用彩线编的平安符，坠着小小的桃木珠，系在手脖上叮当作响；绣着莲花的香囊，装着晒干的草药，挂在床头能驱蚊；还有酸甜可口的野山楂，用细麻绳串成一串，咬一口，酸得眯起眼睛，却越吃越上瘾。夕阳西下时，庙会的人流渐渐稀疏，我攥着没吃完的糖人，揣着三魁送的竹编蚂蚱，趴在外婆背上，她的肩膀宽厚又温暖，扯着我往回走，远处的吆喝声渐渐淡去，只有鞋底摩擦土路的“沙沙”声。

如今再想起药王庙会，那些喧闹的场景、浓郁的香气、外婆温暖的手掌，还有铜秤的晃动声、木鱼的敲击声、艺人的吆喝声，依然清晰如昨。它不仅是一场民俗盛会，更是藏着童年欢畅、亲情暖意与伙伴嬉闹的精神原乡，无论走多远，只要一想起，心里就满是踏实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