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梦

鲤鱼

《秋之梦》的海报静静悬在记忆的墙上，灰底上那一抹深色手印，像是一声未说出口的叹息，又像某个季节留下的指纹。剧名以竖排汉字自上而下流淌，如同秋日里缓缓坠落的叶脉，带着旧信笺的温度。上海戏剧学院，2025年12月13日至16日，每晚七点半，上戏实验剧院——这些字眼本是冰冷的演出信息，却因那一抹手印而有了呼吸。我仿佛看见帷幕未启时，剧场里灯光微暗，有人在后台轻抚道具，有人在镜前默念台词，而秋天，正悄悄从舞台缝隙渗入现实。

她坐在长凳上，长发垂落肩头，像一缕被风遗忘的夜色。深蓝长袍裹着身形，袖口随气流轻轻起伏，仿佛藏着未说完的往事。舞台铺满干草，踩上去该有细碎声响吧？可此刻一切都静着，连时间都放轻了脚步。她低垂着眼，不像是在看地面，倒像是在凝视某个遥远的秋天——那时枫叶还未落尽，河面还浮着薄雾，而某个人还在对她说：“等这场戏演完，我们就走。”如今她独自坐着，像一首诗里被划掉的句子，美丽，却不再被读出。

幽蓝的光从高处洒下，照在那具赤裸的躯体上，像月光落在湖心。他双臂高举，指尖牵引着一匹透明布幔，它在空中飘浮、翻卷，如同梦的残片，又似秋日云絮的化身。布幔随动作流转，光影在其间游走，忽明忽暗，仿佛在重演一场无人见证的告别。台下影影绰绰，是观众，也是沉默的见证者。他们看着那布幔升起又落下，就像看着自己心中某个季节的来去。干草铺满地面，散发出微涩的气息，那是大地在秋末的余温，也是记忆深处最原始的底色。

另一位穿黑袍的人静坐椅中，肩头落下一双温柔却沉重的手。那触碰不似安慰，倒像确认——确认对方仍在，确认这场对话尚未终结。灯光只肯照亮他们这一隅，其余皆隐入黑暗。我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拉扯：一个想逃离，一个不愿松手。他们的长袍颜色深沉，像秋夜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或许这就是《秋之梦》真正想说的——梦不在远方，而在两个靠近的身体之间，在一句没说出口的话里，在秋风拂过干草时那一瞬的颤动中。

六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像六棵树站在暮色四合的林边。背后巨幕投映着树影，斑驳交错，仿佛时间本身在低语。左边几人衣着厚重，神色凝重，像是背负着过往；右边那位赤裸上身的男子，则像刚从梦中走出，尚未穿衣，也未戴面具。他们并列而立，却各自活在不同的季节里。有人正经历深秋，有人却还停在初霜降临前的清晨。可他们共享同一片舞台，同一片干草，同一种沉默。这让我想起人生中的某些时刻——明明站在一起，心却隔着整个秋天。

长椅上并肩而坐的两人，背影如剪影般嵌入昏黄光晕。紫袍与灰袍，一个热烈，一个冷静，像秋日里并行的两条小径，一条铺满落叶，一条尚留青苔。他们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他们的对话藏在肩膀的倾斜角度里，藏在衣褶的微颤中。我能听见风穿过剧场缝隙的声音，像极了那年我在北方小镇听过的秋声——枯枝轻折，落叶翻滚，远处有人哼着听不清词的歌。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秋之梦》不是关于某个具体的故事，而是关于我们每个人心里，那个未曾醒来或不愿醒来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