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投放的人生

宝徳艺术馆

被投放的人生

我们并非来到世界，

而是被丢进世界。

没有人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是否愿意出生，

是否愿意承受饥饿、疾病、竞争、羞辱、失去，

是否愿意在尚未理解一切之前，

就被要求“坚强”。

所以，降生并不是祝福，

而是一种沉默的宣判。

人们喜欢把这一切称作“命运”。

仿佛只要命名了，它就合理了。

仿佛只要低头接受，痛苦就变得高尚。

但真正决定一个人是否受难的，

从来不是他是谁，

而是他被投放到哪里。

你出生在怎样的时代，

决定你要对抗什么；

你出生在怎样的阶层，

决定你是否有退路；

你降临在怎样的制度里，

决定你一生要付出多少代价，

才能换来一次喘息。

于是，有人一出生就在岸上，

有人一出生就在水里。

岸上的人教水里的人如何游泳，

还要他们感谢这场溺水，

说那是成长。

世界并不残忍，

它只是冷漠。

而冷漠比残忍更稳定。

它不需要挥舞鞭子，

只需要告诉你：

“这是你的问题。”

“这是你的命。”

“别人可以，你为什么不行？”

于是，结构性的压迫，

被巧妙地转化为个人的羞耻；

系统的失败，

被包装成个体的无能。

人开始憎恨自己，

而不是质疑环境。

开始内耗、忍耐、麻木，

而不是愤怒、追问、拒绝。

这是一座看不见的牢狱。

没有铁栏，

只有观念；

没有狱卒，

只有自我审判。

我们被允许活着，

但必须安静；

被允许受苦，

但不能质疑；

被允许失败，

但必须自责。

而一旦有人看清这一切，

他就会立刻感到孤独。

因为清醒本身，

就是对幻觉秩序的背叛。

你不能再轻易相信“努力就会改变一切”，

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劝别人“想开一点”。

你知道有些痛苦，

不是因为脆弱，

而是因为位置。

于是，所谓“活着的意义”，

在这里被重新书写。

它不再是成功，

不再是翻身，

甚至不再是幸福。

它只是：

在被投放的人生里，

保持不自欺；

在必然的受难中，

拒绝为不公辩护；

在系统要求你互害时，

不成为加害的一部分。

这并不能拯救世界，

也无法改变命运。

但至少，

它保住了一个人

在精神上的尊严。

而这，

或许就是一个人

在冷漠世界中

所能抵达的

最小、却最真实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