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寅街镇的西山是有脉络的,山梁如墨色脊梁,驮着朵祜、罗么什咀等彝村的炊烟;山谷间溪流蜿蜒,滋养着大纪罗、小纪罗、彭家庄这些汉族村落。二十多年前,这片山区的人赶弥渡街,都要走一条固定的路——从大纪罗村东的杨梅箐翻过大坡下到坝子,经我们谷芹村,过姚芹桥,才能踏上县城的石板街。那路是山民的脚踩出来的,被骡马的蹄子磨得发亮,承载着山里山外的烟火与期盼。</p><p class="ql-block"> 1992年以前我家住在谷家北院,院子北门前的大路是这条要道的必经之处。每到弥渡街子天,早饭的炊烟还没散尽,路上就热闹起来。村后西山的汉民、彝民三三两两走来,挑柴的杆子压得咯吱响,栗柴捆上的枯枝还带着晨露;抬木料的汉子们喊着号子,脚步沉稳;背山果的妇人用花布帕裹着山桃、花红,沉甸甸的背篓压弯了腰;拿鸡的人把鸡脚捆着系在柴捆上,土鸡在柴捆上时不时扑腾着翅膀,咯咯声此起彼伏;还有抬猪的、赶骡马的,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混着人们的笑语、吆喝,在清晨的山雾里回荡,像是一首鲜活的村野晨曲。</p> <p class="ql-block"> 到了下午,太阳西斜,赶街的人陆续归来。背上的柴换成了粮,空着的竹篮装满了菜,骡马背上驮着盐巴、布匹和各种日用品,沉甸甸的货物压得马蹄声格外厚重。人们脸上带着疲惫,却掩不住收获的笑意,谈论着街上的物价,比划着买到的东西,脚步虽缓,却透着归家的急切。</p><p class="ql-block"> 平常日子里,路上的行人少了些,却多了几队马帮的身影。罗么什咀的马帮总是在晨光里出现,骡马背上驮着山货——山药、板栗、山果和野生菌,还有晒干的草药、荞麦,铃铛叮叮咚咚,像一串流动的音符。它们经过门前时,蹄子踏在沙土路上的石头上哒哒作响,赶马人的吆喝声穿过院子,渐渐远去,朝着县城供销社的方向。下午时分,马帮又会原路返回,背上的山货换成了盐巴、布匹、针线、火柴、咸菜、腊肉这些日用品,大铃的响声更显清脆,在山谷间久久回荡,直到消失在西山的暮色里。</p> <p class="ql-block"> 偶尔也有单独下山的山民,大多是面色凝重的——要么是家里人有病,背着竹篓去县城看病抓药;要么是怀揣着礼品,走亲访友。那时候还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有时会看到彝民背着穿山甲、野兔或狐狸或獐子麂子,或是几个人合力抬着死去的豹子或野猪,神色匆匆,要拿到坝子或县城里售卖,那画面在儿时的记忆里,带着几分原始与粗粝。</p><p class="ql-block"> 街子天里,最常见的是那些彝族妇女。她们头裹黑尖包头,边缘绣着细小的花纹,腰际佩着绣花挎包,身着绿底绣红花的长裙,裙摆上的花纹、背后圆形的彝族装饰绣品在行走时轻轻晃动。她们背上的干栗柴捆足有百十来斤,用宽宽的背带勒在额上,额头上渗着汗珠,脸颊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一步步往前走,却始终挺直着脊背。还有那些彝族男人,披着厚重的羊皮,手里牵着赶街的骡子,肩上扛着木料或挑着柴担,脚步沉稳,眼神坚毅。</p> <p class="ql-block"> 山里人淳朴,从不吝啬善意。那些彝族妇女把柴送到村里人家时,主人家总会舀来清清的井水,让她们解渴;就算是不买柴的人家,只要有人上门讨水,也会爽快地打来井水。若是看到彝族妇女身边领着小孩子,有些热心的妇人还会从罐子里抓出一小盐巴袋水腌菜,塞到她们手里,让她们路上当下饭菜。那水腌菜咸香可口,裹着家常的温暖,能驱散路途的疲惫。</p> <p class="ql-block"> 院里的杨奶奶更是热心肠。每当看到罗么什咀的一位彝族青年路过大门去赶街,她总会笑着喊住他:“娃,进来歇歇脚!”早已备好的热早饭、凉茶水摆上桌,杨叔则会亲自牵过青年赶的骡子,去后院饮水、喂糠食。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位彝族青年是杨叔从小结交的“打朋友”,是过命的兄弟。每到彝族的火把节,杨叔还会带着家里的侄儿侄女,翻山越岭去罗么什咀,和这位彝族兄弟一起过火把节。想象着那晚的场景,熊熊火把照亮夜空,彝家儿女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米酒飘香,情谊在火光中愈发深厚。</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的街子天,那条山路,就像一条纽带,连着山里与山外,连着汉族与彝族的情谊。石板路上的蹄印、柴痕,水井边的笑语、善意,还有杨奶奶家院里的热茶、糠食,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成为岁月中最温暖的底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