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记 手术

天空

关于是否手术、何时手术，我和猫妈在心里挣扎了近一个月。我们上网翻遍资料，向数位资深铲屎官请教经验，又三番五次跑医院征询医生意见，最终在儿子的催促下狠下心来——嘴里反复默念着安慰自己的话：“做了手术，小八才能快乐成长，也能健康长寿。”

那天天气阴冷，零星细雨飘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按照医嘱，清晨起就不能给小八喂食喂水了。往常一打开笼门，小八总会缠上来，用软糯的低鸣撒娇，像是在说“陪我玩会儿，给我点早餐呀”，这是它每天清晨雷打不动的“必修课”。

见我探头进笼，小八以为是来送早餐的，急忙挤了进去，满心期待能美餐一顿。没曾想我竟把餐盘和水盘全收了起来，它呆呆地望着空空的笼子，一脸懵懂地瞅着我，又无辜地盯着朝夕相伴的食盆，细细的叫声听得人揪心痛楚。好在上午要上班，眼不见心不烦，只是真不知道猫妈一上午是怎么对着小八那委屈模样的。和医院约好中午12点就诊，我们饭都没顾上吃，便匆匆背上小八往医院赶。

小八如今可真沉，上次称重已长成九斤的“大爷”。背在身上，哪怕轻微晃动都影响骑车平衡。或许是渐渐习惯了远行，它待在背包里格外安分，只在遇到坑洼路面时才弱弱叫上一声。猫妈一路骑车随行，让小八时刻都能感受到亲情与爱的暖意。医生们早已等候在诊室，按照猫哥特意叮嘱的，我们把猫笼放在诊疗台上便悄悄退出房间——猫哥反复强调，手术前一定要演场“戏”，让小八觉得手术不是猫爸猫妈的本意，而是被“坏人医生”“抢”去做的。我低声向医生求证，医生诡秘一笑：“确实有这说法，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隔着玻璃，我们看着医生们忙着给小八抽血体检，还在它腿上建立了静脉通路。我和猫妈躲在角落，静静注视着，心里却七上八下。小八显得有些烦躁，时不时露出狰狞的小模样，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它听到声音却无法获救，日后会心生忌恨。旁边的医生看出了我们的担忧与疼爱，不断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这种手术现在很成熟，何况是公猫，手术简单得很，十分钟都用不了。”

医生用大毛巾把小八裹得严严实实，我们远远目送着它被抱进手术室。主刀医生告诉我们：“麻醉会在术前注射，听到电刀的声音就意味着手术开始了，一般七八分钟就能结束。”医生说得轻描淡写，我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怦怦直跳，连自己都能清晰听见心跳声。坐立难安的片刻里，手术室里躺着的仿佛不是宠物，而是我们的至爱至亲。

手术很成功。当医生们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小身影从手术室走出来时，我和猫妈急忙迎了上去。猫妈心疼得一声声“宝宝”唤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也跟着激动不已，趁着医生照料的空隙，轻轻抚摸着小八，低声呼唤它的名字。可小八还处在麻醉状态，对声音毫无反应，看着它微闭的双眼，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楚。

医生见我们忧心忡忡，连忙安抚：“小八还在麻醉中，四五分钟后就会醒来。”说着便用手指不断轻触小八的四肢，刺激它恢复意识。小八本能地神经性反弹，一次、两次……大约两分钟后，它渐渐恢复了自主意识，听到我们的声音，努力竖起耳朵、睁开眼睛辨认着，一次次挣扎着站起，又一次次摔倒。我心疼得恨不得立刻把它搂进怀里，好好亲吻、爱抚。猫妈的眼眶红红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也一边配合医生照料，一边不停轻声呼唤，盼着它快点好起来。医生说，小八的清醒时间比一般宠物猫早几分钟，站立行走的速度也更快，这大抵就是自然与野性赋予它的生命力吧。

小八的手术结束了，我的心却莫名迷茫。人人都说小八是幸运的，机缘巧合来到这个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幸运有时也需要付出代价——要按照人类的喜好与需求，被重新“塑造”。它本是完整的雄性个体，却要被泯灭掉原始的野性与本性，人类还美其名曰“这是爱”：为了减少欲望，为了健康成长。可连本性都没了，又谈何真正的健康成长？

其实人也一样。身为社会的一份子，每个人都在社会关系网中，被按既定的规则与秩序重新塑造。无论是装模作样还是虚与委蛇，在利益场中，有多少人能遵从本心而活？又有多少人能坦然说出“真正的自己”？大多都像小八一样，过着他人安排的生活。哪怕官居高位，也总会被“阉割”得面目全非。

小八终究是幸运的，即便失去了猫的原始本性，也还拥有人间真爱。可人类有时却没这么幸运——一旦被改变了原始的自然属性，便只能独自承受后果，想要获得真爱更是难上加难。许多人打着“组织”的旗号，四处约谈他人，把权力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没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组织的棋子，早已被打磨得没了本性、失了自然。这类人更可悲，总以为“阉割”的是别人，殊不知自己早已被“阉割”得连初心都找不回来了。

当医生掀开包裹的白巾时，我愣住了——小八的“宝贝”鲜活地呈现在眼前，粉嫩得如同皎洁丰盈的月色，轻轻触碰，似乎还带着它的余温。再看向笼子里刚从麻醉中苏醒的“小黑汉”，我的心仿佛被沉重的锁链狠狠撞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小八是不幸中的万幸。它遇到了机缘巧合的猫哥，有无限宠爱的猫爸，有天性温柔的猫妈。虽然失去了猫的原始本性，但至少比我们许多人类都强——它还拥有真爱、真情与真心，还能赢得对生命的尊重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