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的温存

百灵鸟

美图：致谢网络

冬渐深了。晨起推窗，一股清冽之气便不容分说地涌入，带着些微的、刀片似的锋锐，却也在瞬间洗净了肺腑里一夜的浊暖。抬头望去，天色是那种匀净的、不带杂质的鱼肚白，低低地覆着。不多时，便有细雪，开始试探般地飘落。起初是零星的，羞怯的，像天空在斟酌着词句；随后便密了，成了片，成了絮，纷纷扬扬，将远处楼的轮廓、近处树的枝桠，都温柔地模糊了去。世界的声音，仿佛被这无边的白吸了去，只余下一片广大而柔软的岑寂。我立在窗前，看得有些出神，手中一杯热茶的暖意，透过瓷壁，一丝丝地，渗入冰凉的指尖。

这样的雪，总像一把寂静的钥匙，不经意间，便旋开了记忆深处某扇蒙尘的门。门后涌出的，并非连贯的叙事，而是一些闪着微光的、碎片般的瞬间。是儿时旧居的庭院里，那一夜骤然而至的厚雪，清晨在父亲铲出的狭窄雪径旁，堆起的那个鼻子插着胡萝卜、却总也站不直的笨拙雪人；是童年时某个冬日的黄昏，与小伙伴们分别于街灯初上的路口，雪花在昏黄的光晕里狂舞，像一场无声的、盛大的送行，我们呵着白气说“再会”，那声音和气息，仿佛也融进了雪里；还有去岁，或是更远的某个岁暮，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水汽，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一个简单的笑脸，窗外，正是这样无声飘落的细雪。这些片段，并无惊天动地的情节，甚至带着日常的粗糙与模糊，然那些藏在雪光里的忆，却因了这年年相似的雪，被一次次地唤醒，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却永不褪色的光泽。它们不再属于特定的某年某月，而是沉淀下来，成了“雪”这个意象本身的一部分，成了我生命冬季里，最难忘的回忆。

岁月确是无情的雕工。对镜时，总能清晰地看见它的刀痕——鬓边悄然凝结的霜色，眼角细细延伸的纹路，都是它沉默而确凿的签名。它浩浩荡荡地迁延，卷走鲜妍的容颜，健旺的精力，以及许多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年华，若单从这表象看去，似乎总向着一种不可避免的“寒”与“凋”滑去。然而，那些渗在年光里的暖，却也在同样的流逝中，悄然沉积，愈发显出它的质地与重量。那暖，或许就是此刻掌心茶杯的温度，是记忆里雪夜归家时窗内等候的一盏灯火，是历经世事后的某份懂得与慈悲，是终于学会在寒冽中，为自己、也为他人，生起一炉心安之火的能力。这暖，不像烈焰般灼人，它更似这雪地下的泉眼，或是这灰云后始终存在的太阳，是一种恒常的、潜在的温存。它需要静心，方能感知；需要岁月的“寒”来反衬，方显其珍贵。

雪，还在不疾不徐地落着，覆盖着、连接着一切。我看着它落在对面的楼层上，落在光秃的梧桐枝上，落在楼下孩童们嬉戏扬起的、晶莹的笑声里。忽然觉得，这年年如期而至的雪，多像一位信使，一位宁静的见证者。它来了，将这当下的世界装扮一新，同时也将过往所有与雪相关的时光，轻柔地串联起来。它让我们在一年将尽之时，得以回望，得以整理。那些藏在雪光里的记忆碎片，那些渗在年光里的生命暖意，在这纯白静谧的背景下，被一一照亮，获得了重新被理解、被珍视的机会。

年终将伴着每一场细雪，岁岁清吉，年年悠长。 “清吉”二字真好，清是清澈，是明净，是这雪后的天地，也是涤荡过的心境；吉是安好，是顺遂，是平凡日子里那份无灾无难的朴素愿望。这愿望，不寄托于宏大的叙事，而寄寓在这周而复始的节气里，寄寓在这一场又一场看似寻常的细雪之中。雪落下，旧的时光被温柔覆盖；雪霁后，新的日子在纯净中展开。那记忆里的暖，便也在这循环往复里，被不断地重温、确认，成为我们走向下一个春天时，心底最坚实的行囊。

终将伴着每一场细雪，岁岁清吉，年年悠长。 “清吉”二字真好，清是清澈，是明净，是这雪后的天地，也是涤荡过的心境；吉是安好，是顺遂，是平凡日子里那份无灾无难的朴素愿望。这愿望，不寄托于宏大的叙事，而寄寓在这周而复始的节气里，寄寓在这一场又一场看似寻常的细雪之中。雪落下，旧的时光被温柔覆盖；雪霁后，新的日子在纯净中展开。那记忆里的暖，便也在这循环往复里，被不断地重温、确认，成为我们走向下一个春天时，心底最坚实的行囊。

窗台上的雪，已积了薄薄一层，洁白无瑕。我喝尽杯中已温的茶，暖意从喉间一直落到心底。岁月虽在鬓边凝霜，亦在心头积暖。而这一切，都将伴着窗外这场静静的雪，融入时间的长河，岁岁如此，清吉，且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