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巷口的老槐树下已有了人影。我披着外衣走出院子,冷气扑面而来,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远处清真寺的唤礼声悠悠传来,像一根细线,牵动着整个村庄的苏醒。那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仿佛从大地深处升起,又似从云端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我知道,又一个礼拜五的主麻日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们陆续从各家小院走出,脚步轻缓,神情肃穆。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长袍,头戴白帽,肩上搭着礼拜毯。有人提着小水壶,那是用来净身的;有人牵着孩子,低声叮嘱着什么。我跟在人群后面,走向村外那片开阔的空地——每逢主麻日,这里便会成为临时的礼拜场所。平日里是晒谷场,今日却铺满了整齐的毯子,像一片黑色与米色交织的海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太阳还未露脸,东方天际只是微微泛白。人们依序跪坐,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无数次排练。我坐在边缘,双手放在膝上,不敢随意张望。风从田野那边吹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也裹挟着远处羊群的铃声。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位年长的阿訇站在前方,面容清瘦,胡须花白。他没有扩音设备,声音却沉稳有力。他开始诵读《古兰经》的经文,阿拉伯语的音节在晨光中流淌,像溪水漫过石缝,又似风拂过麦田。我不懂那些词句的具体含义,但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那是千百年来无数人心中沉淀下来的信仰之音。</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随着经文的推进,人群缓缓起身,动作一致地鞠躬、叩首。他们的额头触地,双手贴膝,脊背弯曲成一道谦卑的弧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祈祷,并非只是向天发问,更是一种放下。放下骄傲,放下执念,放下对世界的掌控欲,把自己交还给造物主。在这片土地上,回族人用这样的方式,日复一日地确认着自己的位置:既在尘世中行走,又不被尘世所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注意到身边一位老人,他的动作已不如年轻人利落,每一次叩首都显得吃力。但他坚持着,额头一次次触地,口中低声念诵。他的手背上布满皱纹,青筋凸起,却在合十时显得异常坚定。我想,他这一生经历过多少风雨?饥荒、动荡、离别……可只要唤礼声响起,他仍会准时出现在这里,像一棵老树,根扎在信仰的土壤里,任风吹雨打,始终不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阳光终于爬上树梢,洒在人群的白帽上,泛出柔和的光。经文的节奏渐渐加快,气氛也愈发凝重。我闭上眼,试着跟随他们的呼吸,感受那种集体性的静谧。这不是沉默,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声音——千万颗心在同一频率上跳动,千万个灵魂在同一时刻仰望。这种力量,不靠言语传递,而是通过身体的姿态、呼吸的节奏、心灵的共振悄然蔓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仪式接近尾声时,阿訇开始讲“卧尔兹”——教义宣讲。他讲的是邻里和睦、孝敬父母、宽恕他人。语言朴实,没有华丽辞藻,却句句入心。他说:“真主不看你们的外表,而看你们的内心。”又说:“一个人的信仰,体现在他对弱者的态度上。”这些话,在这片土地上早已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融入日常的行为准则。我曾见过回族人家门口常年挂着的“清真”牌匾,也见过他们在集市上主动让座给老人,在雨天为陌生人撑伞。信仰,原来就藏在这些细微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礼毕,人们缓缓起身,互相道“赛俩目”——“愿平安降临于你”。声音此起彼伏,像春风拂过麦田。孩子们笑着奔跑,大人们收拾毯子,交谈几句家常。刚才那股庄重的气息并未散去,而是化作一种温和的余韵,弥漫在空气中。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片土地上的信仰,不是高高在上的教条,而是一种生活的姿态——克制、谦逊、有节制地爱着这个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族的祈祷,从来不只是五次礼拜的仪式。它是清晨灶台上为家人准备的热茶,是夜晚灯下默念的经文,是面对困境时那一声轻叹后的继续前行。它藏在母亲为孩子缝制的白帽里,藏在父亲教孙子念诵“太斯米”时的耐心里,藏在每一次面对不公时仍选择宽恕的沉默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走回村子,太阳已完全升起,照在清真寺的穹顶上,闪着金光。巷子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而那场刚刚结束的祈祷,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这一天的土壤里。它不会立刻开花,但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一句善意的问候,一次无声的援手——悄然显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信仰,原来不是照亮一切的太阳,而是夜里的一盏灯。它不刺眼,却足够温暖;它不张扬,却始终在那里,指引着归家的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