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公粮的记忆

山翁0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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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图片/山翁0268

　　一九八五年春，我结束了在烟台、淄博、莱芜等地冶金矿山七年的辗转，终于调回原籍泰安，也为婚后三年多的两地分居画上了句号。重回故土的第一份差事，是到粮食局下属的山口粮所报到。清晰记得，我是五一劳动节那天踏进粮所大门的，当年国庆刚过便调离了这里。短短不足半年的粮食工作生涯，却让我完整经历了夏、秋两季的粮食征购，这段往事，在岁月里沉淀成了一份独特的印记。

时光倒回十年，一九七五年春天，我高中毕业。彼时高考尚未恢复，走出校门的年轻人别无选择，只能一头扎进农村的生产劳动里。那年麦收过后，我曾跟着生产队的父老乡亲，车拉肩扛地往粮所送过公粮。那时的公粮缴纳，全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行为。谁能想到，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同样是麦收时节，我竟换了身份，成了粮所里收公粮的工作人员。

　　不只是我的身份变了，公粮缴纳的方式也早已改天换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在乡村大地全面铺开，征购任务按农户承包的农田面积逐户分配。家家户户揣着一纸《征购单》，用手推车、地排车载着小麦到粮所如数交粮。相较于过去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缴纳，如今的交粮户数陡增几十倍。每天清晨粮所大门一开，交粮的农户便络绎不绝，院子里人声鼎沸，麻袋垛得老高，牛车、小板车挤得水泄不通。为了不耽误进度，粮所的工作人员中午轮班吃饭，下午下班的时间，也一拖再拖，直到夕阳西沉，暮色漫进粮所的角落。那时候的农村，还奉行着“交上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准则，乡亲们缴纳公粮的积极性格外高涨，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热忱。

“种地完粮”，这本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认知。这项耕种土地需向国家缴纳农业税的制度，有据可考的源头能追溯到春秋时期，鲁国推行的“初税亩”，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由国家正式向农民征收土地税的明确记载。它打破了西周“井田制”下公田与私田的界限，无论公私耕地，一律按亩征税。从此，这项制度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六百多年，“种地完粮，天经地义”的说法，也在民间代代相传。只是如今，交公粮早已成了泛黄的历史。自2006年1月1日起，中国农民彻底告别了农业税，延续千年的古老传统，就此落下帷幕。

　　我参与的那次夏粮征购，正赶上政策改革。相较于此前的粮食统购，当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对征购制度作出了调整。我是第一次经手收公粮，没有过往的经历作参照，自然无从体会改革前后的差异，只清晰记得那年小麦的收购基准价是每斤两毛三分钱。收购时以质论价，具体做法是以基准价为标尺上下浮动。质量好的小麦可以上论，根据品相优劣，收购价能调到每斤两毛三分五、两毛四，最高可达两毛五；反之，质量不达标的则下论，价格也依实际情况相应下调，最低可至每斤两毛一分钱。影响小麦质量的因素有：品种、杂质、水分、不完善粒、容重等，每一项都得仔细查验。通过岗前培训，我对着摊开的麦粒，基本能一眼辨出品种。查验杂质和不完善粒，要用探粮器从麻袋深处取样；水分和容重则需借助专业仪器测量。根据小麦质量定好价格，再对照农户手中的《征购单》载明的应交数量，称量小麦重量，算出应付款数，开具好发票交到卖粮人手中，一袋袋小麦便被送上传送带，径直送入粮仓。

夏粮征购的忙碌，大概要持续两周时间。等最后一袋粮食入库，紧接着便是平仓的工作。粮仓的内壁上端，画着一圈醒目的红线，我们要将仓内的小麦平整到与红线齐平的高度，再通过体积换算出每仓粮食的重量。平仓之后，还得用磷化铝片对粮仓进行熏仓防虫。这项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工作人员必须戴好防化面具，仓外还要有专人接应，以防意外发生。磷化铝片投放完毕，要立刻关闭库门，再用浆糊将仓库的门窗缝隙仔细糊上纸，确保密封严实。

如今想来，我在粮食系统的工作时间，虽不足半年，可那段收公粮的经历，却因再也不会重现的独特场景，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愈发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