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洋芋磨饭

邵剑锋

远在浙江的妹妹发来一段视频，画面里，蒸腾的热气裹着喷香的味道漫出屏幕——妈妈正在做洋芋磨饭。她举着碗，笑意盈盈地显摆，我盯着那熟悉的模样，心口猛地一热，嘴上说着“有什么好羡慕的”，眼底却早已漫上一层湿意。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童年片段，就这样伴着洋芋的香气，簌簌地落了下来。

小时候家境清寒，妈妈终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能吃上一顿洋芋磨饭，便是闲暇日子里我们兄弟俩最大的期盼。那是个十足费功夫的活儿，妈妈总要先将洋芋仔仔细细洗干净，再端出那块磨得发亮的铁板，一颗颗洋芋在她掌心滚动，伴着沙沙的声响，化作细腻的洋芋沫。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得妈妈的侧脸暖融融的，她将洋芋沫舀进锅里，耐心地烙成一张张圆圆的薄饼，金黄的边缘微微翘起，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扑进我们的鼻息里。

我和弟弟眼巴巴的守在灶台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趁妈妈转身添柴的间隙，偷偷伸手撕下一小块，飞快地塞进嘴里。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吐，那股子洋芋的清甜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漾开。妈妈回头撞见，便笑着骂我们等会儿。我们嘻嘻哈哈地躲开，心里却甜滋滋的。

待一盆洋芋沫都烙成饼，妈妈便将它们撕成小块。胡麻油在锅里烧得冒出青烟，她从小肉缸里舀出一小勺猪油放进去，猪油化开的瞬间，浓郁的荤香便溢了满院。切得细碎的蒜苗倒进锅里，翻炒几下，紧接着，满满一脸盆洋芋饼块也入了锅。妈妈握着锅铲，不停地翻炒，手臂扬起又落下，那些干硬的洋芋饼块，渐渐变得油润、软糯，泛着诱人的光泽。最后，一把嫩绿的韭菜被撒进锅里，只消几下翻搅，那股子鲜灵的香气便猛地炸开，瞬间填满整个屋子，也填满了我整个幸福的童年。

我和弟弟捧着沉甸甸的大碗，蹲在门槛上狼吞虎咽，碗沿沾着油渍，嘴角挂着碎屑，吃得津津有味。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眉眼弯成了月牙儿。那时的我们只顾着埋头吃饭，竟没留意到，她额角的汗珠，正顺着鬓角的碎发往下淌。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我们姊妹长大了，背起行囊，一头扎进了远方的风尘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那碗热气腾腾的洋芋磨饭，竟成了多年来遥不可及的念想。

妹妹的视频还在播放，画面里的妈妈，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动作也慢了几分，可她翻炒洋芋磨饭的模样，依旧是记忆里最温柔的模样。我望着屏幕，忽然就红了眼眶。

原来，我们想念的从来都不是洋芋磨饭的滋味。是想念妈妈站在灶台前的身影，是想念童年里那碗裹着烟火气的暖，是想念那些她还年轻、我们还未长大的旧时光。

后来我尝过好多美食，却再也寻不到那样的味道。那味道里，藏着妈妈的爱，藏着岁月的暖，藏着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年少。如今隔着千山万水，我才懂得，那一碗洋芋磨饭里，是妈妈用时光和心血熬煮出的人间至味，也是刻在我骨血里的，关于家的永恒念想。

窗外的风掠过，仿佛又带来了灶台边的香气，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才发现，原来乡愁，从来都藏在舌尖的记忆里，一触，便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