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生(永福篇)二十七

桃源圣地

<p class="ql-block">二十七</p><p class="ql-block">画魂一一我的同学李嗣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当翻开那本边缘微卷的相册,目光落在那些泛黄却依然鲜活的合影上,年轻的笑靥便如阳光下的水珠,一颗颗滚烫地溅入心底。合影里,我们几个女生簇拥着,如同春日迫不及待开放的花束,给我们留下了青春的记忆 !</p><p class="ql-block">李嗣源,总是带着一种与周围青涩格格不入的沉静。他手里常扶着那台在当时堪称“奢侈”的单反相机,镜头黑黢黢的,像他那时就已然深邃的眼神。阳光穿过师范校园桂花树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我们身上,也洒在他洗得发白的浅灰衬衫上。那是一个属于“八十年代师范生”的骄傲标签,我们通过高考挣脱了土地的束缚,成为乡邻眼中“吃公粮”的人,尤其是女生,更是凤毛麟角。可在李嗣源那沉静的目光里,这份众人瞩目的骄傲,似乎只是一层淡淡的、随时可以拂去的尘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不同,是早就刻在骨子里的。我们都来自县里不同的乡镇,靠着理科或文科的分数挤进这所师范。李嗣源也是理科录取,可他又分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来自一个声名在外的绘画世家,画笔与颜料的气味,大概是他童年呼吸的空气。天赋如同他掌心早熟的茧,清晰可见。当绝大多数同学还只在课本的插图上认识“相机”时,他已挎着一台单反,行走在校园里,像一位年轻的游侠,用镜头捕捉我们看不见的光影与构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的器重,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显现。他不再与我们一同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里,听着“教育学”“心理学”的讲解。他被校长亲自点将,安排进了行政办公室,为领导老师们打杂,更主要的是,负责全校所有的宣传布置。一时间,议论如微风吹过稻田,窃窃地响成一片。我也不解,甚至有些愤慨:学生的主业不是学习么?这般“器重”,岂不是剥夺了他系统求知的权利?让一个有才华的青年,用他的天赋去换墙报的鲜艳,用他的时间为学校“免费服务”,这究竟是栽培,还是消耗?然而,在那个年代,“服从”是学生不言而喻的天职。我们只能看着他的座位时常空着,想象他在某个办公室里,对着画纸或黑板,涂抹着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色彩与线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很快,我们的不解便被一种纯粹的叹服取代。学校大门两侧那巨幅的宣传画,主题虽是寻常的“五讲四美”或“迎接新学期”,可经他的手,总能生出不一样的魂魄。颜色的大胆冲撞,构图的奇崛新颖,让人走过时忍不住驻足。还有那些黑板报,粉笔字或许出自他人之手,但报头那小小的插图,或是配上一帧他拍摄的校园剪影——晨读的身影、操场上的跃动、实验室里专注的侧脸——瞬间就让整块黑板活了起来,有了呼吸。我们都佩服他,那是一种对“另一个世界”的敬畏。作为同乡,我心底也悄然滋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他笔尖流淌的才情,也稍稍照亮了我身上那层来自同一片土地的尘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毕业后,人生的轨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去了百里外的百寿镇,扎根于一所乡村小学的讲台。他则留在了县城一小。地理的距离并未割断同窗之谊的微光,这光后来竟意外地照亮了我儿子的童年。为了更好的教育,我和爱人调回了县城 ,儿子顺理成章的在县城一小读书 ,机缘巧合,他的美术启蒙老师,正是李嗣源。儿子后来立志学医,我曾打趣问他,人体解剖图那般复杂,你怎么画得毫不费力,甚至有些器官图谱堪称“活灵活现”?儿子认真答道:“是李老师教的底子。他教我们观察,不只是看形状,更要看‘势’,看结构与光影的关系。画苹果如此,画心脏,也是如此。” 我恍然,原来那绘画的种子,早已在我未曾留意时,借由他的引导,在我儿子的生命里,长成了一棵可以荫蔽另一种专业的树。他的画作,后来听说已远渡重洋,被海外画廊收藏,价码已是我们当年月薪的千百倍。这听起来像传奇,可放在李嗣源身上,又觉得理应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学校组织去阳朔参观学习。在那山水甲天下的地方,有一个高水平的画展。我随着人流走马观花,感叹着漓江烟雨的笔墨神奇。一回头,却见李嗣源端着相机,对着几幅巨制,调整角度,极其认真地拍摄着,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我十分纳闷,走上前问:“嗣源,你的画功早已自成一家,这些,还需拍下来临摹么?”他放下相机,眼神仍流连在画布上,缓缓道:“临摹的不仅是笔法。你看这山水的布局,气韵的连贯,还有这照片拍摄时选取的视角……都是学问。画到后来,技巧固然重要,但胸怀与眼界,才是决定你能走多远的尺子。” 我听着,似懂非懂,只觉得他那平淡话语里,有着我无法企及的、对艺术近乎虔诚的饥渴与谦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人生选择,也常常这样出人意料。毕业不久,他娶了食品公司一位容貌出众的姑娘,这在当时,是令许多农村出身男生艳羡的“圆满”。可婚姻这座城,进去方知冷暖。因性格与志趣的南辕北辙,那段感情最终走到了尽头。我未曾听他过多抱怨,只知他对儿子的爱,丝毫未因家庭的离散而减少,反而更加深沉绵长。他的骨子里,更有一种罕见的“硬气”。遇见不平之事,无论对方是平头百姓还是头顶乌纱,他都敢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为此,想来也得罪过不少人。可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份艺术家的孤直,让他不屑于在世俗的圆滑中委屈自己的良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让我佩服的,是他那股“敢为天下先”的闯劲。九十年代,深圳特区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那时,我们多数人还在为每月几百元的工资精打细算,守着“铁饭碗”既觉清贫又不敢妄动。李嗣源,一个已近中年、有家室牵绊的人,却毅然决然“下了海”,只身前往深圳,在一所私立学校谋得教职。听说,那里的工资是内地的数倍。他白天上课,晚上还能私下带学生画画,赚取额外的报酬。当很多人还在为柴米油盐发愁,为单位分房望眼欲穿时,他已然用他在深圳攒下的“第一桶金”,在省城南宁为儿子早早置下了一套婚房。这不仅仅是财富的积累,更是一种超前的眼光与魄力。绘画于他,早已超越了爱好或职业,那是他生命存在的状态,是他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唯一语言。一天不拿起画笔,他的手就会发痒,他的魂似乎就无处安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我们都已退休。岁月的河流冲刷走了青春的岸堤,也沉淀下许多往事的沙金。李嗣源依然孑然一身,留着乌黑长发,发丝自然垂落且无刻意造型,传递出艺术创作中不拘小节的松弛感;上身身着深蓝色Polo衫,领口处黄白相间的条纹为简约着装增添视觉活力,左胸位置的刺绣标识,既显细节巧思,又契合艺术工作者日常创作时舒适自在的着装需求。仿佛下一秒便会转身投入画布前的灵感迸发时刻。可他的身影并不孤单。曾多次参加国内外书画大赛并获奖 。桂林市博物馆 广东省博物馆 、台湾胡须梅博物馆 、东莞检察院、 深圳市政协等国家机关 事业收藏家均有收藏他的作品。 </p><p class="ql-block">然而,他并没停下脚步,陆续成为中国国画家协会会员, 中国书法教育研究会会员 ,深圳市美协会员 ,中国少年画报社特约编辑 国家一级画师, 全国优秀书法教师 。他的画室,是一处让人进去便觉心静的所在。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与宣纸的清香,墙上、地上,到处是他未完成或已完成的作品,山水、人物、花鸟,沉默着,却又仿佛在热烈地言说。他仍每天作画,笔锋或许不似年轻时那般锐利逼人,却添了更多的圆融与苍茫,那是时间与孤独共同研磨出的光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我偶然浏览了他的抖音平台,他正在为一幅大型山水做最后的渲染。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给他灰白的发丝和专注的侧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画面上,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一条小径蜿蜒深入群山之中,不知所终。我静静看着,忽然觉得,那画中的路,多像他的一生——从不甘于走在人声熙攘的大道上,总是执拗地、甚至是孤独地,向着自己认定的艺术秘境深处走去,披荆斩棘,义无反顾。那些他为我们留下青春定格的面貌;而他,用他的一支画笔,一幅幅作品,为自己,也为那个时代里一颗不肯安放的灵魂,完成了最独特、最漫长的“自画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画室很静,只有毛笔擦过宣纸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咀嚼时光,也像一条寂静的河,在不为人知的深处,奔流不息。</p><p class="ql-block">七律:赠画魂李嗣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桂苑深藏影自殊,镜心击破俗尘拘。</p><p class="ql-block">壁腾千嶂风云色,笔纳中天日月枢。</p><p class="ql-block">粤海帆轻追浪远,邕城宅静为雏图。</p><p class="ql-block">白头未减丹青魄,尽化春秋入画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