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广州市市花—木棉花</p> <p class="ql-block"> 冬日的风该是锋利的,像一把磨亮了的刀子,专为削去繁华而预备。然而一踏入云溪,这刀子仿佛便卷了刃,只留下软茸茸的、带着南国特有潮润的触感,拂在脸上,竟有些春末的错觉。满园的绿,不是那种初生怯生生的嫩绿,也不是夏日沉甸甸的、泼墨般的浓绿,而是一种经过岁月淘洗的、温润的碧玉色,厚厚地、茸茸地铺展开,将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釉光。都说冬日萧瑟,这里倒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或是春天打了个盹儿,将一整个酣甜的绿梦,都遗落在这山谷里了。</p> <p class="ql-block"> 循着水声走去,便见着那莲了。在北方,此刻该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寥落,这里的莲,却还在水中央做着清远的梦。不是夏日那般盛大的、灼目的红与白,而是一种褪了火气的、近于月色的淡粉与象牙白,静静地卧在圆润的叶上。那叶子也老了,边缘带着一丝慵懒的、黄褐的卷曲,可叶心却仍汪着一捧清亮亮的水,水里倒映着天光云影,偶尔有伶仃的水黾一点而过,划开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那云影便微微地颤,颤得人心也跟着软了,静了。水是碧清的,看得见底下柔曼的水草,随着看不见的暗流缓缓摇漾,像是大地深处均匀的呼吸。山就环在四周,也全是深深浅浅的绿,仿佛这满池的水,一不小心漫了上去,将山石树木都浸透了似的。这般的山,这般的水,便成就了这方天地间一种无声的、饱满的宁静。</p> <p class="ql-block"> 游人自然是多的。小径上,石桥边,三三两两,笑语盈盈。有举着相机的老者,耐心地捕捉一片逆光的叶;有年轻的伴侣,偎在长椅上,看水里云来云去,半晌也不说一句话,只让影子在水中融在一处;更多的是孩子,奔跑着,惊呼着,他们的鲜嫩与活泼,是这静谧画卷里跃动的、最明亮的音符。这人间的喧嚷,并不曾打破园的宁静,反倒像给这静谧衬上了一点温热的底色,让人感到这绿意盎然的梦,是活着的,是可亲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仿佛也分得了一角安闲,成了这画中一个无所事事的注脚。</p> <p class="ql-block"> 正贪看着这一味的绿,觉得眼睛也被滋养得有些餍足时,转过一处水湾,眼前蓦地跃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红来。</p> <p class="ql-block"> 是落羽杉。它们静静地立在浅水里,与周遭的绿截然地划开了界限。那不是春花娇柔的红,也不是秋枫那种即将燃尽的、带着焦褐的艳红。那是一种更为沉郁、更为笃定的色彩,像是凝冻了的霞,又像是大地深处泛上来的、沉淀了整整三个季节的相思血泪。它们的叶子细密如羽,此刻却失了轻盈,沉沉地缀着,每一株都像一支巨大的、正在静静燃烧的烛火,火焰却是冷的,是凝固的。水面上倒映着它们的身影,水下的红晕漾开来,与实体的树交融在一起,真幻莫辨,仿佛水底另有一个颠倒的、同样炽烈而寂静的世界。</p> <p class="ql-block">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红慑住了,立在岸边,许久动弹不得。四周的绿,那温存的、无所不在的绿,此刻仿佛都成了这红色庄严的铺垫与护卫。冬日里这一笔最浓烈、最孤高的红,原来并非不合时宜的叛逆,它恰恰是这永恒绿意最深刻、最忠实的知己。没有萧瑟的逼迫,哪来这般决绝的绚烂?没有无边绿意的包容与承托,这红,恐怕也会失了依傍,变得单薄而骄躁了。它红得如此坦然,如此热烈,又如此安宁,仿佛在完成一个古老的、只与天地约定的诺言。</p> <p class="ql-block"> 忽然觉得,这冬日的云溪,不似人间,倒像一场盛大而静默的恋爱了。那无边的绿,是缠绵不尽的、温柔的背景与长情;而这水中央的落羽杉,便是整个故事里,那唯一一句说出了口的、赤诚的、火红的情话。只一句,便够了,便能抵得过千言万语的苍绿,便能点燃一个看似永恒的、温暾的午后。</p> <p class="ql-block"> 离开时,日影已微微西斜。回望那一片红杉,在渐柔的光里,竟像暖融融的灰烬了,依旧守着那一湾清水。而我带走的,是满身草木的清气,与心头一抹洗不掉的、宁静的红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