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芦苇

红荆条

<p class="ql-block">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正逢周末,村子里的小学同学已经好几次电话催我,有几个在外工作的同学都回村子,也正好一起坐坐。</p><p class="ql-block">刚踏雪进家门,大兴就发来照片,照片是他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我一愣,猜到了什么,又不确信,就问他:“这是谁家的?是你的孩子?”大兴说:“老伯,对呀,这是我的孩子呀,也让你老高兴高兴。同学们也打电话叫我回去了,单位太忙,这次回不去了。”瞬间,我的情绪不平静了。这是老来又得子呀,我感慨地一遍一遍地看着照片,孩子和他长得的确是太像啊,一看就是父子的模样。在一个人五十多岁又有了后代,这个孩子和这个家庭得是多大的缘分啊?!</p><p class="ql-block">情绪难平,我出了屋门,在风雪中走走停停,抬头,隔着小河远望,芦苇摇曳的远处就是大兴村里的老房,我的思绪也随风穿过芦苇飘向了对岸。</p> <p class="ql-block">大兴和我一个村子,年龄相仿,论村上的届辈儿,管我叫“爷”。小的时候,我们村子被一条小河和一大片苇子坑隔成大小两个自然村落,他在大村东头,我在小村西头,隔着小河望向远处的大村,他家就在芦苇那方。</p><p class="ql-block">大兴和我也是高中同班同学。那时,他是班上很活跃、很性情的那种,对我更有同村的乡情。</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天,有个社会青年拿着刀踹开房门,闯进学生宿舍要钱,九十年代初的穷学生们是没嘛钱的,他趁乱冷静地把口袋里的几块钱藏了起来,只给了几分。当听说有的学生没钱就没给,他很是气愤自己给了钱。开公判大会的时候,让学生上台领被抢的钱,他嫌丢人拒绝了上台。还记得,有一天早晨起床,我和临床同学发生口角,气愤之下,打得对方鼻子流血。同宿舍的先后都走了,只有他怕我吃亏,留下来陪我。</p><p class="ql-block">那时,也是少不更事。高考后,我考上了大学,大兴落榜参军当兵去了。虽然是同一个村子,也没有再问询,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络,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再见大兴,是在时隔多年后的同学聚会。那时,大兴已经退伍转业,到一百多公里外的烟波浩渺、芦苇遍布的白洋淀边的一家单位工作,应该也是事业有成了。从此,我俩又有了联络。有种情感叫“一个村出来的”,更何况我俩还是同学呢?我笑说:“小的时候,咱俩隔着一个芦苇坑,我常隔着芦苇往西望,那头就是你家的房。如今,我在市里还是往西望,虽然距离更远,但你还是在芦苇的那一方。”</p><p class="ql-block">大兴在微信群里依然如高中时爱说、活跃,发红包也是出手大方,有人说:“大兴发达了。”大兴也不在乎,依旧出手大方。他为什么这么做,除了同学们起哄叫好,不得而知,我俩是一个村的,心情多了些复杂,又不方便说他。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在群里和我说:“爷,我妈说了,论起来,我应该管你老叫伯伯更近。你老看行吗?”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论的,就说:“行!只要你别比我辈儿大了,再让我管你叫长辈就行。”这种辈儿来不得认真,也就是村里的习俗传统,从此,我就成了他的老伯。</p><p class="ql-block">大兴一直很努力,也是村里走出去的励志人物,因工作勤恳出色,逐步走上了领导岗位,成了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他的工作很忙,但没事时总要给我打个电话,絮叨絮叨一些事情。</p><p class="ql-block">这些年,父母年纪大了,我回村子也多。村上有个习惯,常有人论道从村子走出去的人们,谁混得好了歹了。在村上,也常听人说起他在单位怎么怎么成功,也说起他又给村上捐了款。我也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也是不得而知了,虽然我俩关系更近,也只有默不作声。</p> <p class="ql-block">直到几年前,听到他已经十八九岁的孩子突然病亡,才知道孩子得了癌症已经好几年了。我俩常通电话,🉑他从来也没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情。从此,他在群里也不再那么活跃,但依旧和我保持着联络。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我俩也从不提孩子的事,这样的伤痛是不能触及的,也只能看他似乎一直积极乐观的状态感到一丝欣慰了。</p> <p class="ql-block">雪依然在下,我返回到屋子里,思绪也渐渐缓平,想现在已经五十多岁的他又有了自己的后代,对他来说又有了新的生命支点,我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马上发过去祝愿的红包表示祝贺。他说嘛不要:“老伯,不要了,都没要啊。这几年我没言语,但我们两口子为了要个孩子,北京、天津、上海的可没少跑啊。这个岁数了,生了这个孩子都没敢声张,直到最近心神稳了,才告诉亲戚们,他们都惦记我啊。”我坚持要给,他又说:“有多少次憋得受不了,想和你老唠唠,可这种事和你老说了,你老也只能是劝,也只能跟着心疼,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单位上啊,咱还带着队伍,这也是责任啊,也不能让人看着咱颓废的样子影响到工作,咱不还从小就爱面子嘛?就玩命得干啊。可闲下来啊,半夜醒来啊,那种痛苦啊,是真得撕心裂肺的疼。”唉~,唉~,听着他这么释放性地倾诉着,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一个人肩上的责任和难以诉说的伤痛。所幸的是,他没有被这巨大的伤痛击垮,就像坚韧不屈的芦苇,顽强地挺过来了,而且还有了新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我想:“在同学群里发大红包,不是他的什么炫耀,是他本来的自然感性,是他在孩子得病期间长期烦闷中的一种性情释放吧?给村里捐款,不是有钱花不了,更是痛失爱子绝望后思考着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往往都在看一个人的鲜光,可又有谁懂得每个成功的背后那些不堪、那个与命运顽强抗争的滴着血的心灵呢?”</p><p class="ql-block">想至此,我不由得抬头望向窗外,在这个漫天飞雪的日子,仿佛看到风吹过村庄的苇子坑,吹过远方白洋淀的芦苇荡,芦苇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着、摇曳着,傲然地沙沙作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