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直都在，忆我们心中的父亲

丁小禾

时间是神奇的，痛楚可以一点点地释放着，可是16个年头的流逝，对父亲的怀念，将直到永远。记忆如同清泉般缓缓地流淌……

父亲的博学

听父亲谈古论今

父亲治病三年期间，也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假，每天与病魔抢时间争速度，奋笔疾书笔耕不辍。他老人家休养的最好方式，就是躺在床上与我们谈古论今。每到这时，他总是兴致昂然，暂时忘记了病痛，此时我们恨自己才疏学浅，无法与父亲畅所欲言，只是洗耳恭听。记得有一次，讲到文化革命期间的“冤假错案”，父亲又引经据典，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文史知识课。父亲举例告诉我们（原话难以复述，这里只能记个大意）：“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原意是说周文王关在牢房里撰写了《周易》，孔丘不得志周游列国而著《春秋》。用现代时尚语言讲，应该解释为苦难磨练意志，逆境造就作为。总之，就是坏事变成好事，但关键在于个人努力奋斗了没有。这里面有个内因与外因、环境左右人还是个人改造环境等辩证法。父亲的博学令我们敬佩，听父亲谈古论今的日子弥足珍贵！

与父亲谈读书感

在陪护父亲的日子，我们有机会与老人家谈天说地，也是父亲笔耕之余一种休息的方式。此时，他总是抖擞精神，显得神采飞扬，似乎忘记了病痛。记得有次谈及社会腐败现象，父亲告诉我们，古今中外历朝历代，清官廉吏举不胜举。建议我们多读书，了解历史，特别推荐了“无欲则刚的——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王安石”，赞扬他生活简朴，志行高远的美德。讲其不为当大官但愿干大事，变法留青史的故事。我将自己阅《南京历史上的清官》的读书体会说给父亲听，全书共６７篇，记录１３４位官员，尽管他们职位高低不一，权利各异，但都是情操高尚，政绩留史。这些人或洁身自好、廉洁奉公；或安贫乐道、自省慎独；或刚正不阿、恪尽职守等。他们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群众永远缅怀的清官廉吏。其中许多警句名言，彰显了为官本色，使人感慨和钦佩。父亲听完夸道：那这也算是本好书。我还告诉父亲：联系开展廉正文化进家庭活动，我们积极组织，宣传“吹好枕边风，争当廉内助”，帮助领导干部亲属认识“妻贤夫祸少”、“一人不廉、全家不圆”的朴素道理，编制了廉正警句格言发放，父亲告诉我许多古人讲到家时，把“寒衣补灯下，儿女戏床前”作为幸福的标志。这种幸福之中没有富贵繁华的位置，这应该是我们每一个人向往和依恋的家，因为它很温馨。接着，又给我们讲述历史上名人佳句……

关注国计情系民生

父亲有着惊人的记忆，唐诗三百首、《辞海》拿到手上，他都能记得某段在哪页，早已被翻阅破烂不堪的书本印证了一切。有一年，某著名主持人的电视节目《话说长江》，其中关于一个历史典故出处，大概是讲百家姓中，“一到十的数字姓”，其中关于姓贰的。父亲看了以后发现一个错处，让外孙写封信给中央电视台指出失误。日后果然收到回信，说您的意见是正确的并表示感谢。父亲始终关注时政，即使是重病的三年，《南京日报》每天都必须浏览。下午起床，是读报时间。阅后有关重点自己动手剪下来，贴在自制的簿子上。主要是有关国计民生，国家政策大计，像四川汶川地震等新闻，还挥笔发表诗作谈见解。父亲经常就“科学发展观”等理论问题与我们进行讨论，什么叫科学发展，怎样才能科学发展。遇到有些争论无果时，我就讲你病重到如此程度，治好病就是科学发展。讲到和谐社会这一块，父亲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社会只要公正才能和谐，坚持公正为民天下太平，对一些腐败现象表示了极大地愤慨，也写了很多诗作进行抨击。当然，他剪贴的大部分内容，主要还是和专业有关的，比方何地新建了什么桥梁，施工上出现了什么质量问题。像上海整栋楼倒塌的事件，他都把它剪贴起来，希望有机会进行深入研究探讨。值得一提：09年父亲曾经针对时下流行的网恋、闪婚等儿戏婚姻现象，习作过一篇微型小说《网友原来是夫妻》真可谓：秀才不出门乃知天下事。

父亲的博爱

平等待人尊重劳动者

父亲尊重劳动者和他们的工作，总是以礼相待，善待每一个照顾过他的保姆，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每日三餐都是同桌吃饭，有些保姆还不大习惯，父亲就等她们上了桌再用餐，亲自为她们夹菜添荤。有个保姆是因发现丈夫外遇，想要自立出来帮工的，可本人身体不好，刚刚做过手术。父亲听说了，把人家送给的营养品“血尔”给她吃。妈妈说此人身体不好，不想用她，父亲看着可怜同情她，说只要她不想走就不要撵她。07年父亲第一次住院，家里请了个护工，是个中年男子，知道他喜欢喝酒，每个星期父亲都另外给他20块钱，让他到外头去喝点小酒。还让在家里找一套最好的西装，送他做个纪念。曾经有个保姆信基督教，随身携带一本《圣经》，她不识几个字，又希望明白书中道理。于是，当父亲工作结束后，阿姨也空闲，就把《圣经》拿出来给她讲故事，告诉她怎么读这个字，因此阿姨还多认识了几个字，她找个本子记下来慢慢学。父亲担心晚上起夜，惊动他人休息，特别让我们多摆几只尿壶替换使用，尽量都不让阿姨起床，说她们白天辛苦，让夜里睡个好觉。所以，我们子女在陪护的时候，尽量能做的事都协助阿姨做。许多保姆都讲“这是我们应该干的活呀”。有些保姆因为自己家庭有意外情况，必须离开时都是不舍的，父亲也很伤痛，总满含泪水叮嘱再三。父亲从不亏待别人，在她们辞行时都要多付些工资，这些保姆离开后，都与我们家庭保持联系。2010年7月下旬的一天，接到保姆刘师傅的电话，她问侯伯母与大家。听到她的声音，就想起父亲最后的日子，情不自禁泪流满面。那场景又历历在目。8月25日午间，接保姆黄师傅来电话问候父亲和母亲，我不禁失声，哽咽地告诉她：父亲已经走了。小黄是08年照顾父亲的保姆，她十分伤感地说：“好人呀，我本想告诉大伯，送走自己的老妈，现在又回到张家港老东家做活，一切都好，请大伯放心”。生病前父亲有个习惯，经常早晨起早，出去走走，转转回来都买上很多白玉兰花。那是照顾做小生意的，其实家里也用不上，就送给邻居，送给小孩。驻地周边的那些小商小贩，他都喜欢与人家聊聊，能够买一点东西就买点，帮衬一把也心安。父亲知道妇联在资助一些贫困辍学的女童，他坚持送个份额，而且不要对方反馈，无须任何感谢或收据证明，只是这个活动很有意义，愿意表示一点心意而已，算是对我们工作一个支持。

克勤节俭乐于清贫

父亲一生节俭，一副副眼镜都是便宜货，有的镜片模糊，有的镜脚掉了，洗洗绑绑继续使用。更没有什么名牌衣服，一件皮夹克和皮鞋都是20几块的人造革，穿出国讲学，与各国学者交流合影一点不怯，照样是寒儒本质不改大师风范。父亲常说：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并用他的一生来践行以善修身，助人为乐的信条。父亲看到路上可怜的要饭人，即便走远了，也要走到他身前给点零钱，有时不但给了，还要跟着走几步，问家里的情况。过去系里有个职工老朱师傅去世后，其妻是个盲人，父亲过年都要送些钱给她，直到她也离世。父亲同情所有苦难人，看到发生矿难报道，家属最后拿不到补偿款，被层层盘剥了，自己无能为力就很难过，只能作诗泄懑。

80年代初期，对外交流走出国门，父亲节省了一些外汇上交或购买教学设备。而且跟母亲交代，这些事不要让孩子们知道，说他们年轻，心里头会有想法，没有必要来干扰影响他情绪，其实这是直接在做母亲的工作。多年后，我们听说了跟他开玩笑，你这样子太跌相了，一个中国教授在外头这么节俭，好像很没面子，父亲说我不在乎所谓的面子，把有限的外汇用在实处，带回来派上用场比什么都值，所以他多次出去讲学，从来没有为家里带来什么家用电器。

重视亲情用心良苦

尽管父亲平常没时间做任何家事，可是内心又那么看重亲情。还是青壮年时期，每到春节挤出时间专门下厨，表达对家人一点心意。腊月二十六前后，就根据自己开列的菜单配齐菜肴，做几个传统的拿手菜。年夜饭最热闹的就是一桌什锦火锅，那种炭烧的铜火锅，父亲亲自点火，再用扇子在楼梯口扇啊，那个火星四溅的场景，我们都不会忘记。然后还做一个八宝饭，他亲自洗红豆沙，后来指挥长大的我们洗。做一大碗八宝饭，佐料放的很全，绝对有八宝，非常好吃，比现在超市里卖的货真料实。我们小时候吃过最多的珍珠圆子，是安徽家乡特色菜，父亲喜欢吃是菜里有故乡的味道，我们喜欢吃是菜里有父亲的味道。六七十年代的春节，一直都是这样由父亲安排，丰盛的菜肴从三十晚上可以吃到年初五，热闹的新年伴子女逐渐成人。多年来，为了照顾成家立户的子女，父亲每年都把聚餐时间安排在中午，年夜饭让给儿女与公婆、岳父母共度。就是父亲重病三年期间，老人家也强打精神，坚持操办节日聚会，交代过问细节。父亲真是好大一棵树呀！让我们尽情呼吸着养分，感受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面，让我们懂得亲情为重，永远怀念那些难忘的日子。2010年，父亲和母亲66年翡翠婚，决定放在传统佳节除夕同庆，他想搞的档次稍微高一点，图个双喜，聚会安排在水游城小南国酒店进行，保姆刘师傅也一起参加。父亲考虑到晚上要让她回家跟家人团聚，特意同厨师交代，给阿姨专门特做一份红烧肉，让她带回去跟丈夫团聚时一块享用。凝视着年事已高风雨携手66载的父母，我们兄弟姊妹百感交集，各自领着小家庭分别与父母合影，父亲强撑病体，慈祥的笑容定格在大家心中。

2007年至2010年春秋冬的周六，重病中的父亲还有一享受，等二哥来帮助洗澡，这对于重病在身的父亲特别需要，但他总是强调不能影响二哥的教学工作。到后期老人家自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全部依靠年近六旬的二哥，使出浑身解数完成这个父亲期待的享受。每次父子双双累得筋疲力尽，望着疲惫的小儿子，父亲不安地表达歉意。而看着浴后很舒服的父亲，二哥很是欣慰，坚持做到每周一次，从没有间断过。

父亲的博雅

耕余书画陶冶情操

父亲酷爱书画和旧诗词始于髫龄之时即习作，初中一年级书法簿上老师批以“字冠全班，宜学赵字帖”后兼学董香光。束发后读包世臣书法理论著作，深受其影响，认为必需学篆以知其源，学隶以博其趣，而后临摹爨龙颜碑和龙门20种，继之以瘗鹤铭帖和快雪时晴帖，斯为基本功，然后或颜或柳，乃至创个人风格或流派。始临摹（吴昌硕临）石鼓文和李斯小篆，并以碗水置腕上练腕力，遵循学习。但解放前为谋生计，数理化不敢忘，无暇多练，自觉根基甚薄。习邓石如隶书，悟每字需有重点笔划，而书法更重布局。尝以简化字作篆书。爱学习传统中国画，但不敢临摹人物像，惧失尺度。初用铅笔作画，改革开放后对外交流，以墨画作礼品赠送外国朋友，将上款译成中文，因各国发音不同。难免失误。80年代中期，在中国画上用毛笔书写外文；题诗皆英译，另纸打印附赠，效果较好。略计赠外宾画作200幅，印制成彩照作年卡逾3000张。波兰波兹南工业大学校史陈列馆内即存有一幅父亲山的水画，丹麦技术大学结构工程系画廊中悬有一帧父亲作兰石图制成的金属画。父亲的字画印于多种画集，也包括一些技术会议论文集中。出版的《耕余诗词》含旧体诗370余首和国画10余幅，获香港国际炎黄文化研究会首届文化金奖2等奖；续作的诗词270余首，已在多种诗刊和选集中发表6、70首，曾数次用诗词代论文摘要。还获中国文联、人民画报社主办的2000年世界华人艺术展书法奖并被授予“世界华人艺术人才”称号，以及获中国金陵刻印社主办的建党80周年《海内外》书画大展赛书画金奖。父亲还是湖南武陵书画协会永久名誉主席，及北京东方神州书画院院士、顾问和一级书画师。个人传略刊印于中文名人录、诗人及美术家传等词典30种以上，另在英、美、印度和香港刊印英文传略6种。父亲的成就我们根本不知晓，直到老人家辞世后，我们才从许多吊唁的祭文等渠道了解一、二，深刻感受“天道酬勤”父亲的付出是有意义的，所以父亲的生命是如此精彩、有价值。在我们记忆中，父亲伏案工作的背影是难以忘怀的。有年春天的一天，阳光和煦万物生长，难得父亲抽空，让我们陪同去梅花山写生梅花。那时他是多么矫健昂然，连续数小时，就完成了好几幅作品。在父亲的笔下，梅花显得孤傲高贵、刚直冷峻和妩媚俊美，让我们欣赏到南京市花的非凡气质和神韵，我们爱梅花，我们爱父亲。

热爱自然享受阳光

《翠屏东南》是东南大学集资建造的生活小区，它坐落在江宁的将军大道上。父亲辛苦工作一辈子，省吃简用在此购置了小高层一套四居室，本来是希望等完成手头的工作任务后，享受生活颐养天年，享受老房子久违的阳光，改变住房陈旧和拥挤环境。07年9月11日迁入，父亲开始了在新居抱病工作的养病生活。看着宽敞明亮的屋子，父亲欣慰地点头称好，在家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工作室兼卧室，卫生间、餐厅，当拄着拐杖路过其他房间时，老人家都会在门口驻足片刻，眼中流露的那份知足神情，真的令人心痛不已。天气晴朗的午后，我们推着轮椅，陪父亲在大院散步，也是最放松的时候。大院道路通畅，路旁绿化显得很有规划，各类植物按季开放。初期，父亲精神状态尚可，兴致昂然指着花草树木，让我们报是何种品种，许多我们都不知道，他再一一告诉我们各自名称。有种叫白头翁的小鸟，就是父亲让我们认识的。我们多么希望每天都能晴空万里，可以让父亲从紧张的伏案工作中解脱一会，呼吸新鲜空气，触摸大自然。

厚重父爱寄情诗文

父亲幽默风趣，经常称自己是个教书匠，一介寒儒，时常有人登门请教丁老师，如果遇到不熟悉的人，老人家就会问：我们家三代都有教师，你找哪一个丁老师？父亲的面庞洋溢着自豪，让来者与我们感觉教书育人真的很好。近日，再读父亲诗词，许多表现夫妻情、儿女情的佳作，使我们触景生情，吁嘘不已。人们都说：父爱厚重如山、博大似海，父亲给予的爱无法衡量。我们点击整个人生，看到了父亲的心愿；复制父亲的希望，粘贴在我们的心间；下载我们的思念，把它另存为永远。其中后期作的一首“已生四子女，欢乐享亲情。小五和幺六。隔年相继生。一家人八口，室有读书声。责任日加重，香甜食菜羹。拖拉非易易，盼望早熬成。相继论婚嫁，俱都事业营。各生子和女，二老喜盈盈。姐妹生间隙，长谈解释清。闻之双喜泣，从此不需惊。共享天伦乐，风和月更明。”更是越读越感慨万千，父亲的舔犊之情，跃然诗中。我们敬爱的父亲，昼夜伏案工作的背影、克己节俭享受清贫、生命终结前夕清醒时安排母亲生活等等细节，一幕幕反复重叠，我们的泪水又不停的滑落，模糊了双眼。许多早已经淡忘的凡尘往事突然变的清晰，重新在眼前浮现；我静静地默思着，自己就是那个小五呀。如果我们曾经让父亲感受到天伦之乐，将是我们最大的安慰，想到反之若无意中给父亲的伤痛，也是于心不安无法释怀，永远和睦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

2010年3月18日，已经多日未能进食的父亲，因我们再三肯请，同意一但可以用餐即回家继续工作才去医院，人虚弱的由担架抬着乘坐救护车，就这样离开了生活2年6月的翠屏东南，谁知道一去竟没能再返。父亲又与病魔抗争了6个日夜，3月24日晚，随着我们的哀痛，父亲走完了人生，离4月28日老人家88寿辰还有月余，留下为之不懈追求的土木工程；执著奋斗的钢筋混凝土事业；节俭清贫终身享受工作的精神；志趣高雅诗词书画的爱好；也应有对翠屏东南的眷念。想父亲的时候，我们在心里呼唤：天堂会让所有的圣贤和好人找到最好的归属。

附言：对于父亲，其实我们不甚了解，难免挂十漏百，敬请谅解。

注: 此作于16年前，未作任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