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冬日的阳光,是季节里最温柔的馈赠。它穿透清冷的空气,将孝高操场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我和老伴并肩坐在观礼台上,为孙女的班级入场式鼓掌。老伴的手习惯性地搭在我肩上,带着常年操劳留下的薄茧,掌心的温度,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让人心安的温热。</p> <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怎么都未曾料到,生活的骤变,往往就藏在最寻常的阳光底下。不过两个多小时后,在鸿博学府租住房的客厅里,那点温热骤然消散。她蜷在布沙发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呻吟:“我的腰……疼得实在受不住了。”我知道,这是她那腰椎间盘突出的旧疾又犯了。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p><p class="ql-block">膏药贴上去,疼痛却像生了根的藤蔓,死死缠住她的腰胯。她试图像往常一样起身,身体却像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换来更剧烈的颤抖。我看见豆大的汗珠从她花白的鬓角滚落。从沙发到床沿不足八米,但迈出的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喘息和冷汗里。当我终于扶着她躺下,在昏黄的灯光下,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还有一丝我很少见到的、近乎孩童般的惶惑。</p> <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们这个经营了几十年的、一向井然有序的家,仿佛因为这一处骨节里的疼痛,瞬间就乱了方寸。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无措的沉寂。“必须去医院,最好是去航空路中医院做理疗。”儿媳的话斩钉截铁,像在乱麻中劈下利落的一刀。在我们老两口猝不及防、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果断的决定成了一颗定心丸。</p> <p class="ql-block">中医院的门诊大楼总是熙攘。挂号,等待,电梯上行的数字一下下跳动,我的心也跟着悬空。四楼,康复治疗科。推开专家诊室的门,接待我们的是徐衡医生。他身材高大,一身白大褂穿得笔挺,却奇异地没有任何距离感。眉宇开阔,透过镜片看来的目光,先是文质彬彬的沉静,随即漾开一点温和的笑意。那笑意不灼人,倒像冬日能化开薄冰的暖阳,悄无声息地,就让人绷紧的神经松了一松。</p> <p class="ql-block">他俯下身,手指在老伴腰背几处轻轻按压、叩击,一边问:“这里感觉怎么样?是胀,还是像有根线窜着疼?”声音不高,却有一种稳定的力量,穿透老伴因疼痛而急促的呼吸,清晰地抵达我们耳中。那一刻,连日来的慌乱,仿佛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检查,CT,办理住院。我们被安排在十四楼一间朝南的病房,窗明几净,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类似甘草与艾草混合的气息。身体的疼痛似乎找到了安放之处,可生活的秩序,却已彻底被打乱了节奏。</p> <p class="ql-block">家,像一只被突然抽掉关键一块积木的架子,虽未倾颓,却处处显出别扭与空洞。儿媳工作忙如旋转的陀螺,天不亮就得在厨房准备祖孙三代的早餐,然后风风火火送孩子上学。午餐成了难题,外卖的油腻让人望而却步,家里的灶台却冷冷清清。儿子从机关食堂匆匆打来饭菜,送到医院时,饭菜早已失去了热气。</p><p class="ql-block">而我,则开始了名副其实的“双城记”。在医院,我是陪护,是抱着棉袄、拿着口杯,穿梭于各楼层的“勤务兵”;回到家,我是卡着点接送孙女的“司机”,是提水、拖地、在洗衣机轰鸣后晾晒衣物的“勤杂工”。生活的弦骤然绷紧,我这个常年的“甩手掌柜”,被推到了前台,手忙脚乱,却不敢有丝毫懈怠。</p> <p class="ql-block">治疗是系统而耐心的,像一场静默的攻坚战。理疗、按摩、针灸、推拿、蜡疗、艾熏……一整套方案循序渐进。徐医生查房时,常会让我和老伴一起看他办公室电脑上的CT片子。他用鼠标箭头点着那灰白图像上某处,解释道:“瞧,这里,就是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根的位置。我们的治疗,就是要把这个压迫慢慢松开,就像把被石头压住的秧苗扶正,给它空间,让它自己慢慢缓过来。”影像学的画面是冰冷抽象的,可经由他这样一说,那些阴影就变成了具体可感的、可以应对的“问题”。心中的恐惧,往往源于未知;而信心,有时就始于“了解”。</p> <p class="ql-block">同病房的病友胡爱玲大姐,来自孝南区农村,腰痛腿麻,脾胃也弱。她说话带着泥土般的质朴与泼辣,疼痛稍一缓解,就成了病房里的“新闻广播员”。她会诉说家庭的不幸,失去老伴的痛苦,儿子早逝的悲伤,还有儿媳离家后独自带孙的艰辛。但念叨得最多的,却是这里的医生护士。“龚医生今早问我,夜里小腿还抽筋不,吃饭香不香,比我自己记得还清!”“那个魏丽娜姑娘,打针换药手轻的哟,像怕碰疼了棉花。”</p> <p class="ql-block">从胡大姐絮絮的讲述里,我们渐渐拼凑出更多名字和面孔:耐心解释异地医保流程、手把手教我们在手机上操作的胡金星医生;细致安排各项理疗、开出中药汤方,出院时把病历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宋巍医生……他们不再仅仅是白衣上的工牌,而是一个个具体的、带着各自体温和性格的“人”。护士们的脚步总是匆匆,却总在换药时顺手帮你掖好被角,在做完腊疗后轻声问一句“今天感觉好些了吧”。那个叫魏丽娜的护士,每次来护理,果真如胡大姐所说,动作轻缓,眼神专注,护理温暖贴心。</p> <p class="ql-block">治疗到第七天左右,老伴的疼痛明显“松动”了。她能自己慢慢蹭下地,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动。阳光好的午后,我扶她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站一会儿。楼下的槐荫大道车流如织,更远处,是城市朦胧的天际线。我们甚至在这种忙乱中,摸索出一套新的生活节奏:上午治疗,中午我赶回家给孙女做饭,饭后送她上学,再返回医院完成下午的项目。日子依旧像上紧了发条,却因希望一丝丝地渗入,而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在这家庭与医院的两点一线间,生出了一点“协同作战”的默契与踏实。</p> <p class="ql-block">第十三天早晨,宋巍医生查房时,仔细检查了老伴的活动情况,脸上露出笑意:“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休养了。记住,回去是‘休养’,可不是‘休战’,该做的腰部锻炼,一样都不能少。”老伴连连点头,那神情,像个被老师殷切叮嘱的学生。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竟也生出些不舍,厚着脸对宋医生说:“宋医生,能不能留个电话或加个微信?万一她回去再有不舒服,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知道该找谁。”宋医生笑了,爽快答应:“没问题,有事随时联系。”他和胡医生一起,将我们送到电梯口,目送着我们走进那扇缓缓闭合的门。</p> <p class="ql-block">出院前,儿子去基层工作未能赶回。我在电话里和他谈论这十几天的经历,说起那些医生护士,说起疼痛如何好转,而心里又被一种暖融融的东西一点点填满。儿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爸,我们做面锦旗吧。不是客套,是真的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好,有人记得,有人念着。”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热。锦旗上的字,是我和老伴一起琢磨的:“仁心仁术除病痛,至精至诚暖澴川”。“澴川”,是孝感的古称。我们来自湖北巴东,相距千里,想说的,不只是一份个人的感激,更觉得这份在疼痛中接收到的“暖意”,应当属于脚下这片土地,属于每一个可能在此寻求慰藉的身心。</p> <p class="ql-block">送锦旗那日,阳光格外好。徐医生不当班,胡医生、宋医生,还有几位护士代表都在。没有隆重的仪式,就在十四楼安静的楼道里。我们展开那面红底金字的锦旗,它在从窗户透进的阳光下,闪着柔和而庄重的光。胡医生和宋医生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接过旗子,说的话朴实无华:“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看到阿姨恢复得好,能轻松走路了,比什么都强。”话很轻,落在我心里,却沉甸甸的。</p> <p class="ql-block">如今,老伴已能在家中慢慢走动,料理些简单的家务。窗台上那盆绿萝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孙女的书房里,隐约传来她轻声哼唱的旋律。生活,仿佛一条经过短暂湍急的河流,终于又回到了它平缓而安详的轨道。有时,看到老伴在厨房里又开始忙活,虽然动作慢了些,却依旧利落,我会忽然想起那十三个日夜。想起十四楼窗外流动的天光云影,想起那些在轮椅上依然目光坚毅的病友,想起胡大姐那悲喜交织、充满生命力的念叨,想起一个个白色身影在走廊里安静而匆忙地穿梭。</p> <p class="ql-block">肉体疼痛的记忆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去,但那一段在至暗时刻被陌生善意稳稳托住的日子,那些如同在寒夜中亮起的灯盏,它们的光与暖,早已无声地汇入我们生命的脉络深处,成为一种底色,一份积蓄于心的力量。这让我相信,无论躯体如何被岁月磨损,被疾病猝然叩问,这人间,总有一处“杏林”。那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日复一日的望闻问切、捻针施艾;那里的“春暖”,不炽烈,却持久,足以渗入肌理,抵御生命里不期而至的寒意。</p> <p class="ql-block">橘井泉香,其泽悠长。所谓金杯银杯,终不如百姓的口碑。而真正的温暖,从来不在锦旗的绸缎与金字上,它只在人心里,静静地流淌,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文.图.编:峡江甜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网络歌曲:我唱赞歌献祖国</b></p> 谢谢您的欣赏与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