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鹅岭栈桥,是悬在渝中区云端的诗。清晨我踏进鹅岭公园,雾气还缠在黄葛树的枝杈间,整座山城像被藏在半透明的纱里。栈道从林中探出,像一条悬空的丝带,轻轻搭在陡崖之上。我一步步往前走,脚下是百年老树盘根错节的筋脉,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仿佛踩着时间的脊背前行。风从嘉陵江方向吹来,带着竹叶的清气和远处轻轨穿楼时那一声低鸣。转过一道弧形弯,心突然被撞了一下——整座渝中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摊开在眼前:江水如银带蜿蜒,来福士的尖顶刺破云层,老社区的梯坎层层叠叠,像谁随手弹落的琴键。那一刻我才明白,重庆的立体不是地图上的线条,而是站在半空时,心跳与城市脉搏共振的震颤。我在玻璃观景台上站定,脚下是深谷般的楼宇缝隙,远处江轮鸣笛,风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火锅香。闭上眼,只听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有谁在耳边轻语:“慢些走。”这哪里是栈道?分明是山城写给天空的情书,而我,正走在一行未写完的诗句里。</p> <p class="ql-block">栈道两旁的树冠在头顶织成绿色长廊,阳光被筛成碎金洒在肩头。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在我前面,他的背影融进斑驳的光影里,仿佛也成了这条空中诗行里的一个逗点。右侧那堵石墙静静立着,圆孔如古琴上的音孔,风穿过去,竟似有余韵。几个年轻人靠在栏杆边自拍,笑声被风吹远,落在树梢。我放慢脚步,不为赶路,只为感受这份悬浮于喧嚣之上的宁静。城市在脚下流动,而我们,在绿意中穿行,像误入了一段被遗忘的慢时光。</p> <p class="ql-block">到了观景平台,人群稍稍聚集。有人举着相机对准江对岸的高楼群,有人静静倚栏远望。我站在稍偏的位置,看嘉陵江如一条温顺的龙,驮着城市穿行于群山之间。桥影横斜,轻轨如银线穿梭楼宇腹地,而近处的树冠依旧从容摇曳。这高处的静,不是空无一人的荒寂,而是看尽繁华后仍能保持呼吸的从容。就像重庆人端着小面蹲在梯坎上吃得热火朝天,再高的楼、再陡的坡,也压不住生活本身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步道继续向前,蜿蜒如藤蔓贴着岩壁生长。树叶不时拂过肩头,像是山林的问候。一位穿红裙的女孩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对着光看了看,又轻轻放回风里。我忽然觉得,这栈桥不只是观景的通道,更像是城市与自然之间的一次握手。我们走在这悬空的路径上,既没脱离人间烟火,又短暂地脱离了地面的匆忙。那一刻,连呼吸都变得轻盈。</p> <p class="ql-block">天色微阴,云层低垂,却让整座城市的轮廓更加柔和。高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晕开的笔触。我靠在栏杆上,看一艘小船缓缓划过江心,划出两道细长的波纹,又慢慢归于平静。这城市从不缺少力量——它从山石中拔地而起,把房子盖在别人家屋顶上,把轨道修进十八楼的客厅。可它也有这样安静的一面,在高处俯瞰时,竟让人想轻声说话,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静。</p> <p class="ql-block">栈道尽头,有几位摄影爱好者架着三脚架,耐心等待光线的变化。他们不说一句话,只偶尔低头调参数,眼神却始终黏在远方的天际线上。我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歇脚,听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看得远的人,心也走得远。”此刻我虽未走远,心却已飘过江面,掠过屋顶,飞向那些藏在巷子深处的苍蝇馆子、老茶馆和晾在阳台上的腊肉香。</p> <p class="ql-block">回程时路过一处小平台,几位游客正指着江面讨论什么。我顺着方向望去,原来是一群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划开灰蓝的天光。那一刻,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征服高度,而是为了找回一种久违的视角——原来生活不仅可以贴地奔跑,也可以悬在半空,静静凝望。</p> <p class="ql-block">下山途中,我拐进一条石板小径。两旁是老式院落,红墙绿瓦,屋檐下挂着腊肠和咸菜。一位阿婆坐在门口择菜,见我拍照,笑着摆摆手:“要拍就拍花,莫拍我这个老太婆咯。”我笑着点头,镜头转向一丛开得正艳的三角梅。这里没有高空的壮阔,却有最真实的烟火气。栈桥把我们送上云端,而这条小路,又把我们温柔地接回地面。</p> <p class="ql-block">路过游客中心时,看见有人在问路去佛图关。我抬头望了望那座橙白相间的塔,它静静立在绿树中,像一本合上的书。今天我走过的不只是栈道,更像读完了一首关于重庆的长诗——前半段是云上的浪漫,后半段是泥土里的深情。这城市最动人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它敢把生活架在云端,却又从不忘低头闻一闻路边桂花的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