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曾国藩和赵烈文的相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周和人谈起面相话题,言及人到中年,一个人的面相,就是TA半生为人处世的总结,那些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小的人,大多是真诚、阳光、善良的人,与之相处,脸上带笑,心里有光,如沐春风。古今中外,历来都是看脸的社会,拥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天赋之一。涉世之后,更加体会到面容英俊姣好的人,格外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求职从业婚恋,天然胜人一筹。可是相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环境和年龄的变化,颜值会逐渐消褪、逝去、永不回头。而面相却随着人的阅历、学识的增益和所处的生活环境、价值取向,呈现出不同的分野。 </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书柜里刚好有一本传说为曾国藩面相的书—《冰鉴》,是中国古代相术流派中“书房派”的代表作。以前当作闲书翻过几页,那时候少年心性,总觉得似有谶纬之说。后来因为职业的原因,与奸佞狡诈、作奸犯科之徒屡次交手,才开始对相格之说有所感应。在体制内工作已三十年,感触渐深,内心龌龊阴暗的人无法平静坦荡的生活,心理的扭曲自然会映射在脸上,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迎合躲闪、投机钻营。因此他们的市侩、猥琐、无情、奴性都会体现在面目、精神和举止上,相貌往往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衰老、晦暗、丑陋。而那些有个性和原则,对工作专注,追求成就感和荣誉感,不愿意走歪门邪道的人,因为对名利、权力没有过分的贪欲,不屑于勾心斗角,蝇营狗苟,这样的人不管长得多么粗粝,自然而然的都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坚韧豁达,从容平静。用本地方言来形容叫抻敨(chentou):意为体面、整洁、干净的意思。我更欣赏那种经历了大风大浪、用力诠释岁月后,却依然坦荡如原野,令人回味隽永的人,那样的人气质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在人群中你一下就能感受到那种气场,就是我们常说的庄敬自强、正气凛然。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是曾国藩观察透视人的言行、表情和态度中所流露出的心理特征,再通过对世事人生的体验,总结归纳一个人的前途命运的方法,和现代科学中心理学和行为学的预测分析路径是一致的。</p><p class="ql-block"> 曾文正公作为晚清裱糊匠,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不仅挽狂澜于既倒,而且还为清廷网罗、培养了一大批人杰俊彦,如李鸿章、左宗棠、郭嵩焘、彭玉麟、沈葆桢等。这些人都成为晚清柱石,各有建树,名垂史册。曾国藩辨识人才的法门,被后世视为“相面术”。总结下来有三条::一是功名看器宇;二是事业看精神;三是若要看条理,尽在言语中。器宇精神还是指外在的仪表气概、眉眼风范,而言值就需要后天不断的修炼。因此,曾国藩在家书中写到:“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很难改变,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古之精于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并日知所亡,时时“研几”,通过每一个细节来反省自己。 世上有许多事,只可了然于心,不可宣诸于笔。曾国藩不仅善于识人相面,对于时局变幻、政坛鼎革也有着精准的预测。</p><p class="ql-block"> 只不过这些惊世骇俗的谈话,被他的幕僚赵烈文在《能静居日记》中详细的记录下来。当时,太平天国之乱已经平定,洋务运动肇始,俨然一副中兴之相。曾国藩已经位极人臣,能够参与国家军机要务的讨论,除了垂帘听政的两宫太后、十三岁的同治皇帝,朝堂上诸位握有实权的军机大臣、内阁大臣都能近距离观察。同治三—八年间,日记中三次记载了曾国藩和赵烈文谈论君臣、朝局、国运的对话。对于辨识主君人臣的能力,曾是这样评价的:“两宫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皇上冲默,亦无从测之”、“一女主临御而威断如此,亦罕见矣。”,把西太后慈禧的见识寻常却独断专横,刻画的淋漓尽致。接着又把朝廷军机大臣臧否了一番,“时局尽在军机恭邸、文、宝数人,权过人主。恭邸极聪明,而晃荡不能立足。文柏川正派而规模狭隘,亦不知求人自辅。宝佩衡则不满人口.....然才薄识短”可谓一针见血。他将所见所闻这些班子成员的品行、眼光、水平一一做了解析,得到的结论是“馀更碌碌,甚可忧耳”。 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曾国藩忧心忡忡地向赵烈文描述了京中传来的坏消息,“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裤,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发出国贫不足为患,最怕民心涣散的末世之叹。赵烈文的回答则是振聋发聩:“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曾国藩作为朝廷重臣,未必有那么悲观,皱眉良久反问之“然则当南迁乎?”,似乎清廷还可以偏安一隅,不至于陆沉。赵烈文直指“创业太易”,满清因大明与闯贼鹬蚌相争,以区区十万之众下山摘桃得逞。得位后为统治数量众多的汉人而大开杀戒、诛戮太重,民众心生恐惧,即使后世人君有德行仍不足以弥补。何况满清统治中国所得到了回报已经远超大明王朝,只要高层抽心一烂,必然土崩瓦解,无可挽回。说到这里,曾国藩再无反驳,只有无尽的沉默。 赵烈文作为曾国藩最为倚重的幕僚,能和他私下里妄议这些江湖黑话,足见其见识、眼光的过人之处。他这番鞭辟入里的言论,直击要害,道出了清廷气数已尽的原因和结局。我想除了上述的原因之外,可能还有些不足为外人言说的理由,让赵烈文早早做出了决断。赵烈文才干出众,在平定太平天国之乱中立下大功,又有曾国藩这样的背景,理应得到朝廷重用。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时,带了八大金刚到直隶任职,其中之一就是赵烈文,可就是曾国藩保举,赵烈文在这个磁州知州的位置上足足等了三年,而且还是代理的。后来即使赵州知州的实缺位置空出来,还是留给了之前候补的存禄。当时的直隶官场,“州县吏治素不讲求,专尚应酬”,而且州府官吏往往为一肥缺相互到吏部控告,这些官场俗套让自命清高的赵烈文甚为不齿。</p><p class="ql-block"> 曾国藩死后,赵烈文不顾李鸿章的挽留,辞官回老家常熟。往后余生,倾尽毕生精力营建赵园—名曰能静居,迎娶如花美眷,藏于金石文字之中直到去世。赵园是他在1865年就买下开始修建的,前后历时22年,想必在那场惊世骇俗的预言之前,赵烈文就做好了退隐的打算,“这个烂泥潭里,老子不陪你们玩儿啦”。四十四年后,历史准确地见证了赵烈文的预言,清王朝土崩瓦解,接踵而来,也是赵烈文所预言的长期“方州无主,人自为政”,即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 中国自古以来讲究知人论世,在时代的洪流里,个人的努力真是微不足道。因此,孟子又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不能看出墙是不是危墙,需要具有君子的眼光。</p><p class="ql-block"> 曾国藩和赵烈文这一对师徒密友,有着相同的逻辑和洞察力,但是在把握社会脉搏和历史大势的认知力上,赵烈文似乎更胜一筹。在处理天津教案之后,一生修身养气的曾文正公在“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落”的心境中,身名俱灭,与世长辞。而赵烈文透过涤帅的只语片言和自己的亲身感受,断定清廷这个组织体系已经是穷途末路,没有任何改良的可能,因此辞官退隐,在如释重负后颐养天年,过着“虽万户侯不易”的隐居生活,直至善终。这样存乎一念的命运差距,说到底还是在世事洞明后,果断选择顺势而为的决心。这些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决定他们命运的并不是环境和压力,而是在环境和压力下做出的选择,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就是最大的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