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往深处去

以斯帖

大雪一过，冬意一日沉似一日了。

连夕照都仿佛被冻得迟缓，在雾蒙蒙的天际，一点点洇开那抹化不开的酡红。

天越发冷了。寒风沁到骨子里，才觉得冬天有了它该有的样子。

入冬以来，多是晴天，气候干得很。上次回老家，看见公婆还在田里抗旱。土地渴，人也跟着瞎忙。

昨天，潼宝返校，说只去两日就回。孩子出门，换下一大堆衣服。今天在家洗洗晒晒，索性把小丫头床上的被套也拆下来一并洗了，换上加绒的厚被。

普通人的日子，本也溅不起多大的浪花，不过是在厨房守着柴米油盐，惦记家人衣裳是否够暖，身体是否安康。

早上送小丫头去上舞蹈课，半路发现水杯漏了。还是路人提醒才察觉。包里的舞蹈鞋湿透了，只好去老师那儿新买一双。我这记性，真是越发不中用，早上洗杯子，竟忘了安上橡皮。

回家后，一眼看见洗漱台上橡皮圈，就那样搁着。心里蓦地空了一小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凿了一下。

喝了一口热茶。赶紧晒被子、洗小丫头床上的被套，又把鞋柜里的鞋一双双拿出来，掸净灰，不穿的归拢到一边。

家里的卫生也要做了。前两天在家包饺子，也就没收拾。窗玻璃上蒙了一层灰，用洗衣剩下的水擦拭。

水很凉，手反复浸在里面。一遍，又一遍。等擦完一扇窗，手指已不太听使唤。窗明了，手僵了。愣愣地看着那片被擦亮的天光，心里那点东西，好像也跟着透亮了些，又好像被水冲淡了，寻不着了。

时间一久，皮肤都绷紧了，摸上去像粗糙的纸。擦了润肤油。手慢慢回软了些。润肤油是潼宝买的，栀子花的味道。香气淡淡的。

时间无声地溜走了。愣着，直到厨房窗户的反光晃了一下眼。 潼宝不在家，饭便做得简单。辣椒炒瘦肉、清炒豆芽、大白菜炒豆皮。

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笃，笃，笃，是厨房里唯一的响动。冰箱里还剩些精肉，我素来好清淡，嫌它有股腥气，也不知是早年荷叶茶喝多了改了口味，还是怎的。明明近来也没再喝。我烧上水，开始切菜。切好的菜，慢慢堆成小山。

心里那些飘着的什么，好像也跟着这声音，一下，一下，沉进了那笃笃的实处里。

偶尔望向未来，会生出一丝惶然。

昨天，听见G同志和老伍聊天。他说，又想出去，又不想出去——怕出去了挣不到钱，白忙一场，还不如在家好好弄那几口鱼塘。父母自然是不希望他走的。可真要走，鱼塘就得撂下。他念叨着，还是得想法子，早点把房贷还清。

话没说完，被一阵短促的咳嗽打断了。

父母的衰老，孩子的未来……许多事，便这样悬着。目光无处安放，便停在眼前摊开的本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那点熟悉的、淡淡的香气，便又从指间渗了出来。

于是，得空时就在这里写两行东倒西歪的句子。像是一个小小的出口，让纷杂的心绪得以安放。

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里，白鹤芋的叶子，好像又蔫下去了一点。这回，怕又是养不活了。

昨天才换的水。也不知道是缺了水，还是少了光。G同志说，我是粗实人，不适合种这花花草草。

院子里有人声。看去，两三处大人们推着婴儿车，身影在树下缓缓地挪，声音不高，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蔷薇的叶子快落尽了，枝蔓在不屈地向着冬天而来，花开得不比春日繁盛，却格外养眼。

一抬眼，看见鸟飞过去，很快就没入云里了。云薄薄的，在天上摊开，老半天也挪不动一寸似的。

鸟飞过，云知道。日子经过，只有窗台上的灰知道。

我手上沾着洋葱气，指间留着栀子香。生活，说到底是一团各种气味。

深冬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把我的影子，钉在了地板上。我和我的影子，一起守着这片安静的、往下沉的时光。

树深处，掉光叶子的枝头，有一个鸟窝。不知是什么时候搭好的，现在空在那儿，稳稳的。风来的时候，它便轻轻地晃。

树下的茶梅开得茂盛，好像冬天和它无关。我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静寂中，忽有鸟鸣传来，三两声，又短，又脆，旋即又落回。

风一动，送来一丝暖融融的香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只一漾，便散了。

我望着天边那缕云。就那么望着，望得眼睛都有些乏，目光和云絮融在一处，分不清了。心里那点东西，便也跟着，一起悬在了那儿。

写在昨天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