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石台 (小说)

曹静国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美篇号 48314570</span></p> <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风掠过青溪村,把溪边的柳絮吹得漫天飞,像撒了一场轻薄的雪。阿拾挎着竹篮,踩着溪滩上的鹅卵石,弯腰捡拾那些圆润的石块。竹篮的提手磨得光滑,是阿爹生前编的,篮沿还留着几缕没褪尽的竹青。</p><p class="ql-block"> 溪水潺潺地淌着,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见,青灰的、乳白的,还有些带着赭红色的纹路,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晕染出的画。阿拾的指尖触到石子,微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来。她挑拣着,只捡那些大小适中、模样周正的,小的如拳头,大的也不过簸箕般,捡满一篮,就挎着往溪对岸的坡地上走。</p><p class="ql-block"> 坡地挨着一片竹林,竹叶簌簌地响,漏下细碎的阳光,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阿拾把石子倒在空地上,哗啦啦的声响惊起了竹丛里的山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她蹲下身,将石子一块块码放整齐,大的垫在底下,小的填在缝隙里,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人都觉得阿拾这丫头有点痴气。自从阿爹走后,她就天天来溪边捡石头,雷打不动。</p><p class="ql-block"> “拾丫头,你堆这些石头干啥哟?”溪边洗衣的王婶捶着衣裳,泡沫溅了一地,“这坡地荒着也就罢了,你堆些石头,难不成还想盖房子?”</p><p class="ql-block"> 阿拾没抬头,只是把一块扁圆的石子放平,轻声道:“就想堆个台子。”</p><p class="ql-block"> 王婶撇撇嘴,摇着头叹气道:“这孩子,怕是想她爹想魔怔了。”</p><p class="ql-block"> 阿爹生前最爱坐在溪边的石墩上,教阿拾认水里的鱼,认天上的云。他说,这世间的万物,都有自己的去处,石头也一样。阿拾那时候不懂,只缠着阿爹讲故事,讲山外的城,讲城里的高楼。如今阿爹不在了,她看着空荡荡的石墩,心里便也空落落的,唯有捡石头的时候,才觉得踏实些。</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去,溪畔的石堆渐渐有了模样。从起初的一小摞,慢慢长成了半人高的台子,边角被阿拾打磨得圆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阿拾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裤脚沾着草屑,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却浑然不觉。她的手掌磨出了薄茧,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可看着石台上又多了一块石头,嘴角就会弯起浅浅的笑意。</p> <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孩子们常来坡地看热闹,围着石台叽叽喳喳。</p><p class="ql-block"> “阿拾姐姐,这台子是干啥用的呀?”</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用来晒谷子的?”</p><p class="ql-block"> “我看像个戏台,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唱戏!”</p><p class="ql-block"> 阿拾笑着摇摇头,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分给孩子们。糖是麦芽糖,黏黏的,甜得人心里发暖。她坐在石台边,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看着溪水悠悠地流,看着竹林的影子在石台上慢慢挪动,心里忽然就想起阿爹说过的话。</p><p class="ql-block"> 夏至那天,天气格外晴朗。蝉鸣聒噪得厉害,阳光把溪水晒得暖烘烘的。阿拾的石台终于堆成了。那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台子,足有一人高,台面平整,能坐下五六个人。她站在台前,看着自己亲手堆起的石台,眼眶忽然就红了。</p><p class="ql-block"> 她爬上石台,坐下,风从溪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抬眼望去,能看见青溪村的全貌,白墙黛瓦的屋子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云缠在一起。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p><p class="ql-block"> 阿拾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是阿爹留给她的诗集。书页上沾着些微的潮气,字迹却依旧清晰。她轻轻翻开,低声读道:“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p><p class="ql-block"> 声音被风吹散,飘向溪面,飘向竹林,飘向青溪村的每一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也渐渐改变了看法,路过坡地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座石台。</p><p class="ql-block"> “别说,这台子还真好看。”“站在上面看风景,怕是比山顶还清楚。”</p><p class="ql-block"> “阿拾这丫头,手还挺巧。”</p><p class="ql-block"> 阿拾听着这些话,心里甜甜的,像喝了蜜。她开始在石台上摆些东西,摆上阿爹的旧茶杯,摆上一束野花,摆上孩子们送的野花环。石台不再是冰冷的石头堆,而是成了青溪村一道别致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  可谁也没想到,入秋后的一天,阿拾竟拿着锤子,一下下敲打着自己亲手堆起的石台。</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竹林沙沙作响。阿拾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她握着锤子的手很稳,一下,又一下,石块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坡地上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p><p class="ql-block"> 王婶买菜路过,看到这一幕,惊得手里的篮子都掉在了地上。“拾丫头!你疯了?这台子好好的,你砸它干啥?”</p><p class="ql-block"> 阿拾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盛着溪水般的清澈。“王婶,天要冷了,溪里的水会冻住,这些石头,能给村里的老人垒个灶台。”</p><p class="ql-block"> 王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阿拾脚下散落的石块,又看着远处村里那些破旧的灶台,忽然就明白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青溪村的老人大多独居,冬天取暖做饭,全靠那几座摇摇欲坠的灶台。阿拾堆石台的时候,村里的老支书就跟她说过,要是冬天柴火不够,这些石头倒是能派上用场。那时候阿拾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如今,秋意渐浓,寒风渐起,阿拾便想起了老支书的话。</p><p class="ql-block"> 她继续挥动着锤子,把那些圆润的石块敲成合适的大小。村里的人听说了,都赶来帮忙。男人们搬石头,女人们垒灶台,孩子们也提着小篮子,捡着碎小的石子。坡地上一派热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冷清。</p><p class="ql-block"> 石台一点点消失,变成了村里一座座崭新的灶台。灶台砌得很规整,青灰的石头透着暖意。老人们坐在灶台边,煮着热茶,烤着红薯,看着跳跃的火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阿拾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灶台,看着老人们的笑脸,心里忽然就亮堂了。她想起阿爹说的话,万物都有自己的去处。这些石头,从溪底被她捡起,堆成石台,供人赏景;如今又被敲碎,垒成灶台,供人取暖。它们从来都没有被辜负过。</p> <p class="ql-block">  冬至那天,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给青溪村披上了一件洁白的衣裳。阿拾踩着积雪,走到溪边。石墩还在,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蹲下身,抚摸着石墩上的雪,冰凉的触感,却让她的心里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溪水结了一层薄冰,冰下的石子依旧清晰可见。阿拾忽然觉得,那些石头,那些灶台,还有那座消失的石台,都成了青溪村的一部分,成了她心里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风从山坳里吹来,带着雪的清香。阿拾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嘴角弯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她知道,等到明年春天,雪融化了,溪水又会潺潺地流,溪边的柳絮又会漫天飞,而她,或许还会再来捡石头,堆一座新的台子。</p><p class="ql-block"> 因为她明白,这世间的“有用”与“无用”,从来都没有定数。就像那些石头,你以为它只是一块冰冷的顽石,可它却能在不同的时节,绽放出不同的光彩,温暖着岁月,也温暖着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