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家千里又千里

大亨 谷真漪（中医馆）

作者：周真溈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月台瓷砖，将故乡的晨雾碾成碎金。母亲塞进我背包的橘子滚落出来，在异乡的出租屋里，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像某些没说出口的嘱咐，在暖气片旁蜷缩成干瘪的琥珀。

地铁穿行过城市腹腔时，我总错觉听见父亲的咳嗽。那本《电工手册》还躺在书架第三层，书页间夹着去年中秋的车票，背面有他歪扭的铅笔字："冰箱第二格冻着排骨"。此刻冰霜正在千里外的冷冻室生长，如同我备忘录里不断叠加的会议纪要，覆盖了原本要拨通视频的标记。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关东煮的热气模糊了玻璃。收银台后的姑娘哼着家乡小调，我数着硬币的手突然颤抖——那旋律分明是童年弄堂里，阿婆晾晒被褥时唱的采茶谣。保温柜里的饭团逐渐冷却，像所有被按下暂停键的思念，在扫码枪的嘀嗒声里，默默计算着时差。

工位隔板上的便签纸越贴越厚，英语单词覆盖了方言，KPI曲线吞噬了节气。直到某次团建醉酒，同事惊呼我梦呓用的是吴语，才惊觉乡音早已渗入骨髓，如同母亲纳的千层底，在西装革履下倔强呼吸。

昨夜视频时，父亲忽然举起新买的智能手机。镜头剧烈晃动，扫过翻新的院墙、抽穗的稻浪、晾衣绳上我中学的校服，最后定格在枇杷树新结的青果上。"等你回来就甜了"，他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而我在静音键上徘徊的手指，终于尝到比枇杷更早成熟的咸涩。

此刻台风掠过城市天际线，我抱紧装着职称证书的文件袋，在公交站台看雨水倒流成河。倒影中二十岁的自己正涉水而来，背包里家书簌簌作响，每一页都写着：此去莫问归期，但见星月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