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游21:唏嘘“梁祝”“首演地”

墨逸

游记题头照片。🔺 引言 上海系列游记写到这儿，前面的游记大都说了建筑、街道和景观。这一篇和下一篇游记，专门说说这两处地方，引发我颇感唏嘘的两个人与他们命运多舛的经历。对兰心大戏院，源于偶然一次的闻听，让我不只一次对兰心大剧院产生探访之兴，更对这里曾是中国经典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首演地、尤其是曲作者之一陈刚先生背后那跌宕起伏的人生遭遇，而令我长嘘短叹。🔺远看兰心大戏院 大戏院三次损毁与迁建 说起兰心大戏院，名字有高雅的寓意，其前世今生与我前面游记讲到的外白渡桥很是相似，也历经过三代“变脸”和迁建的历史过程。🔺上图为兰心大戏院前厅“兰心”，是近代思想家王韬，对源于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讲学的学园外文名“Lyceum”的音译，这个“Lyceum”，在欧洲中世纪，常被用来命名文艺团体和剧场。王韬以“兰心”译之，取“兰花高雅纯洁”之意，寓意艺术的高贵与纯粹。1866年，英租界的英国侨民组成业余“上海西人爱美剧社（A.D.C.）”，在圆明园路与诺门路，今香港路口，集资建成木结构剧场，命名“Lyceum Theatre”。当时仅对外国侨民开放，上演西方话剧，这便是第一代兰心大戏院也是最早的前身。1871年，木质的兰心大戏院，被一场大火烧毁。1874年，爱美剧社在博物院路今虎丘路口，重建第二代石材质的兰心大戏院，不再局限英美侨民自娱自乐，吸纳上海本地剧种在此表演，成为中国话剧戏曲的“启蒙地”。1929年，剧场一度被出售，成为私人财产，改作其他用途。1931年，随着文化娱乐业电影业的兴起，当时的民国当局，将兰心大戏院迁址重建于如今的茂名南路57号、长乐路转角处。由哈沙德洋行主导设计，平添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局部仿美国近代风格。此次迁址重建的第三代兰心大戏院，以最初的设计图纸，如实恢复了原建筑的全部风貌。……2020年，兰心大戏院开始大修，历经一年多的修缮和试运营，兰心大戏院，盛装回归。……作为中国第一座西式剧场，上海著名的文化地标，兰心大戏院见证过以下历史时刻：1907年，中国首个话剧团体“春阳社”在此公演《黑奴吁天录》，著名艺术大师欧阳予倩，称其为“话剧在中国的开场”。1909年，萧伯纳剧作《魔鬼的门徒》、意大利歌剧《阿依达》等在此首演。1942年，《洪宣娇》、《文天祥》等救亡剧目在此上演。1945年，梅兰芳因抗战辍演八年，在此首演昆曲《刺虎》。1952年，更名“上海艺术剧场”，一度成为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专用剧场。1991年，恢复原名“兰心大戏院”。2020年，启动最大的一次修缮。2022年，以最接近1931年的原貌，重新对外开放。如今，兰心大戏院，以上演本土滑稽戏、脱口秀、音乐剧、话剧、戏曲为主，活跃于上海的文化舞台。从木质结构到混凝土再到百年文化地标，兰心大戏院的三代变身，不仅是上海戏剧史的缩影，更是以“兰心”之名，持续诠释着中外艺术的高雅与包容。兰心大戏院，与街对面的锦江饭店，以同款泰山砖建筑的外观隔街对望，别具历史韵味。…… 几年来，我几次探访，从外到里，观察到：🔺上组图为兰心大戏院建筑细节外观所见建筑外观，均是如业内人士所说的那样，体现了中西合璧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历史感的转角大门、遮挡的雨棚、铸铁雨水管、标志性招牌“lyceum”、一色到底一万两千多余块泰山砖的建筑外立面，统统按照原样恢复。 进入戏院里面，也是看到原样的观众厅标志性圆穹顶、舞台上方中央镶嵌装饰的山花、剧场二层红金色围边的线条装饰、观众厅座位数从681个增加到702个并使排布更宽敞、恢复穿孔吸音板以提升整体观剧效果。🔺上组图为兰心大戏院里面场景 横空出世的《梁祝》协奏曲 只要是中国人，无人没听过《梁祝》，听过《梁祝》的人，无人不说《梁祝》好听到摄人心魄。《梁祝》被视为中国音乐走向世界的代表之作颠峰之作，不仅在国内深入人心，也在国际舞台上广受赞誉，成为外国观众了解中国文化的音乐窗口，被誉为“中国音乐的名片”。🔺网上图片截止目前，中国音乐传播广度最大、旋律最为经典的《梁祝》，横空出世快七十年了，依然是华人音乐中首屈一指的经典之作。这部作品的传播力和公众的认可度非常高，一提到中国的经典音乐，必然首先提到《梁祝》。《梁祝》在题材上，有着极其强烈的民间文化背景，那就是无人不知晓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一个爱情悲剧的故事。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首先，从有广泛群众影响力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改编而来，成为推动人们去理解这部协奏曲的关键。其次，这部作品产生在建国十周年之际，那是一个群众文艺比较活跃的时代，又是以全国播送的方式，使这部作品迅速被人们听到，因为是中西合璧，更产生一种特别新颖的感觉，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很多人的美好回忆。最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音乐本身借鉴越剧素材改编成西洋乐器小提琴协奏曲，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创新，传统故事与纯音乐、器乐协奏曲的两种结构和思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融合。在戏曲情节上，一上来就是鸟语花香、草桥结拜、同窗3载、十八相送、长亭惜别、英台抗婚、哭灵控诉、坟前化蝶，将这么多的戏曲场景与西方传统器乐作品快慢快的三段式相融，是中西合璧在艺术上的首次创新。《梁祝》属于单乐章标题的协奏曲，融合西方交响乐队与中国民族音乐元素，是中国民族化小提琴音乐的经典。形式结构采用西方奏鸣曲式，分为呈示部（相爱）、展开部（抗婚）、再现部（化蝶），单部乐章，贯穿完整叙事。呈示部，“相爱”主题源自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腔，用小提琴模拟越剧尹派、傅派婉转唱腔质感，贴合民间叙事韵味。展开部，“抗婚”段落的小提琴滑音、颤音复刻越剧“哭腔”，铜管声部呼应戏曲锣鼓点节奏，强化冲突感。再现部，“化蝶”段落借鉴越剧丝竹伴奏的轻盈韵律，还原浪漫意境。 《梁祝》四个演奏经典标杆 关键演奏版本或者说四个演奏经典标杆分别是：1959年首演的俞丽拿版：原版演绎，音色热情奔放，“化蝶”段落线条通透，精准还原作品初创时的民族化表达，兼具青涩质感与叙事张力，是经典基准版。🔺上一图为俞丽拿本人1961年的沈榕版：她在1961年录制了《梁祝》唱片，演奏音准出色、风格柔和细腻，尤其“楼台会”等片段如泣如诉，被不少专家高度评价，是早期极具代表性的版本。🔺上二图为沈榕本人1964年的盛中国版：风格温润内敛，旋律处理更具抒情性，细节处韵味绵长，弱化强烈冲突，突出“相爱”“化蝶”的浪漫唯美，贴合东方审美里的含蓄意境。🔺上三图为盛中国本人1997年的吕思清版：技巧成熟流畅，强弱对比鲜明，展开部“抗婚”冲突感拉满，音色爆发力强，更侧重西方交响化的情感渲染，适合偏爱戏剧张力的听众。🔺上四图为吕思清本人 《梁祝》来由及曲作者其人 1959年，24岁的陈刚，已是上海音乐学院四年级的学生。正逢国庆十周年，上海音乐学院决定创作一部小提琴协奏曲，为国庆献礼。当时上报三个题目：一是歌颂大炼钢铁运动，二是讴歌女民兵，最后是陈刚悄悄递过去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创作构想。试想，在那个年代提出一个才子佳人的题目，只能偷偷的将第三个题目放在最后报送，然而独具慧眼和胆识的上海音乐学院领导孟波，选择最后一个题目，他决定让陈刚参与创作，但创作组对陈刚的家庭出身提出质疑，说这是献礼作品，怎能让一个右派的儿子参与献礼作品呢。孟波院长力排众议，说他父亲是他父亲个人的问题，陈刚本人表现不是挺好吗。至此，在创作的日子里，陈刚为躲避外界的压力，常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用钢琴宣泄着自己内心中的苦闷。一天，他在琴房看到一个姑娘的照片，被深深吸引，四处打听，他终于在同学那里问到姑娘的地址并联系上，是渴望爱情的魔力，激起陈刚创作的热情。北京女孩在听了《梁祝》广播以后，从北京特地飞过来看望陈刚，见面彼此觉得如此契合，……1959年5月27日下午3点，上海兰心大戏院，由陈刚与何战壕历时三个月创作的中国第一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首演。小提琴独奏者是比陈刚低一年级的学生俞丽拿，演奏结束，剧场静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报幕员数次谢幕，掌声仍在不断响起，台下只够坐满六百个座位的观众，每个人的眼睛，都闪出那种只有感动才会出现的泪花。《梁祝》首演大获成功，让人们记住了18岁的俞丽拿；记住了陈刚和何战壕；记住了这首沁人心扉情意缠绵的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主创者是何占豪与陈钢俩人及其他几位小提琴演奏员。1933年出生于浙江诸暨的何占豪，自幼学习民间乐器，1950年参加当地越剧团，任小提琴演奏员，1956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主修作曲。在《梁祝》创作中的贡献：由于有越剧团的工作经历，为《梁祝》带来了浓郁的越剧音乐元素。他提出以越剧唱腔为素材，负责乐曲中大部分的旋律创作，将民间故事的情节与音乐巧妙融合，使得乐曲具有丰富的叙事性和情感表达。1935年出生于上海的陈钢，是中国著名音乐理论家陈歌辛之子。他自幼随父学习音乐，后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在《梁祝》创作中，陈钢在和声、配器等方面有着深厚的造诣，他运用专业的作曲技巧，对何占豪创作的旋律，进行了精心的和声编配和管弦乐配器，使乐曲的音响效果更加丰富、宏大，将西方交响乐与中国民族音乐元素完美结合，极大提升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1959年，当时在上海音乐学院上学的二人，共同完成了这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一经问世，在国内外产生了轰动性的影响只到今天。🔺上图为网上截取央视采访二人的画面，左边为何占豪，右边为陈刚 国内国际对《梁祝》的评价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最高评价涵盖业界点评、权威荣誉与国际赞誉，既肯定艺术创新，也认可文化象征意义，网上资料汇总如下：🔺网上图片国内业界与媒体评价：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唐建平称赞：“古典音乐民族化的典范，以人类共通的爱情主题实现东西方文化有机融合，彰显独特民族性”、音乐评论家李凌评价它：“为西洋音乐民族化打出了具有典范性的道路，给交响乐的民族化开辟了新的田野”。《北方音乐》评价：“中国音乐史上最具国际声誉的经典交响乐名曲”，已然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象征。国内普遍赞誉：“中国人自己的交响乐”、“中国有史以来最著名的协奏曲”、“民族音乐现代化和外来形式民族化的成功典范”。国际层面评价：国外乐评家称赞其为“迷人、新奇、具有独创性的作品”、“最美妙的旋律”和“真正的伟大的艺术”。《梁祝》被视作在国外演奏次数最多的中国作品。日本小提琴演奏家西崎崇子等多国艺术家主动传播该曲。不少国外受众因它主动了解东方文化，成为世界读懂中国音乐文化的重要窗口。权威荣誉认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该曲获颁“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金牌殊荣。2000年，香港电台的民意调查认为，《梁祝》与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西方古典大师的作品，一同入选“千年最受听众欢迎的十部经典音乐作品”。 命运多舛的曲作者陈刚 《梁祝》这首中国最经典的小提琴协奏曲，自诞生起就在中国家喻户晓，既便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广为盛传。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首演成功获得了观众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国内国际权威人士对此给予那么高的评价，然而，巨大的反差却是，在主创者之一陈刚先生身上，却发生了比《梁祝》男女主人公梁山伯与祝英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那种命运多舛的跌宕起伏。🔺越剧梁祝场景，图片来自网上陈刚创作《梁祝》首演后的第二天，悲剧的魔爪就在他身上开始发难，带来他日后大半生命运多舛最令我为之唏嘘不已的遭遇。陈刚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遭遇与1800多年前“梁祝”同样命运的爱情悲剧。初次恋爱，就因他是右派的儿子，被女方父母断然拒绝，以至成为他人生初恋的绝唱，……当梁祝首演大获成功第二天就传遍中国，也传到被流放到安徽白茅岭农场接受改造陈刚的父亲这里，陈歌辛写封家书，渴求能得到有儿子亲笔签名的《梁祝》总谱，然而就这样一个父亲对儿子最低的要求，在那个只讲斗争的年月里，根本无法实现。陈刚的父亲一代歌仙陈歌辛，以四十五岁短暂一生，而抱憾离世……《梁祝》之后，陈刚一直想在音乐创作上寻找新的突破口。1963年，他为喜剧电影《球迷》作曲，尝试将中国的戏曲过门，与西方现代作曲技巧、交响爵士手法相结合进行了创作。可电影还没上映，这首音乐就被打成离经叛道之作，喜剧变成悲剧，28岁的陈刚，被发配到大别山受尽苦难与折磨。1966年，当他从大别山返回上海，空前绝后要毁灭一切的文革，将《梁祝》又押上大批判的“刑场”，陈刚再次遭受冲击，安在他头上的罪名，多的有“右派的儿子”、“听了《梁祝》工人开不动机器，农民举不起锄头，战士枪打歪了”等等莫须有至今想起来，连我都觉得荒唐无比的何患无辞。那时候的中国，只剩下革命的声音，成千上万的琴童无琴可拉，……。此时的陈刚，被送入牛棚接受专政，继续遭受非人的折磨，抄了他家之后还让他把所有窗户打开，逼着他自己喊打倒自己是反党分子的口号，家里的墙上，贴满着打倒陈刚反动分子的标语。抄家抄的家徒四壁，只剩他唯一保存的由他母亲留给他的交响曲，陈刚用那个时代的手摇唱机，听着他千方百计保存下来的交响曲，度日如年的安慰自己，坚信苦难会过去，音乐会回来，……由于国外名曲及《梁祝》已不能演奏，应当时小提琴演奏家潘寅林等人的要求，1973年到1975年这三年时间，陈刚只能躲在众人视线之外，写出了苗岭的早晨、金色的炉台、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等小提琴独奏曲。这些曲子一经演出，风靡全国，正如陈刚先生本人后来所说的那样：“我是在没有阳光的年代写下的《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在没有早上的时候写了《苗岭的早晨》、在没有金色的时候写出了《金色的炉台》，在那个精神贫瘠物质贫困的年代，我写尽了我们心里的颜色，……”。文革结束后，《梁祝》终于重回音乐舞台。此时此刻《梁祝》，早已是中国人入骨入髓的文化符号，因为《梁祝》让我们坚信人类还是存在真正的爱情，不断激起我们对人类大爱的追求，对自由精神生活的不懈坚守。《梁祝》诞生背后一个人的命运，经历过如此伤痛的交织与挣扎，用如今广为盛行的“时代的一粒灰尘，掉在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这句话来诠释陈刚大半生的遭遇，再准确与形象不过。 1992年的陈钢已经57岁，依然单身一人，他曾萌生过孤独到老的念头。然而，面对小他34岁陆凌的追求，他最终动了心，但俩人爱得很苦，如同他的人生遭遇，也是历经难以言尽的曲折，最终经过14年的爱情长跑，有情人终成眷属。🔺陈刚先生夫妻合影照，图片来自网上陈钢先生与妻子为给生活增加乐趣，养了一只可爱的吉娃娃犬，在没有自己孩子的情况下，他俩对这只名叫“八斗”的吉娃娃犬，倾注了全部的爱意和感情，把它当“儿子”养。2025年5月，90岁的陈刚先生依然精神饱满，对生活充满热情。婚姻虽然来得迟了很久，但陈刚先生最终收获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尾声 大千世界，无论有多么万紫千红，光怪陆离，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自己一生的认知和努力，将每个人仅活一次的世界，涂抹的如此色彩斑斓。人类的历史，本质上是人的历史；人的历史，本质上是人性的历史；人性的历史，本质上是人心的历史；人心的历史，归根结底是欲望的历史。一个人从出生到终老，天赋导致早出名一生结下累累硕果的天才者，重要原因，就是打碎一切规训；丢掉一切桎梏；推翻一切让脑子萌生的所谓技巧。让思维空前活跃；让想象插上翅膀，让与生俱来的潜力彻底激活。《梁祝》曲作者之一陈刚先生，以及下一篇我要叙述的天才女作家张爱玲女士，正是具有这样非凡天赋与性格的人。🔺左图为年青时的曲作者之一陈刚；右图为年轻时的女作家张爱玲 下一篇正式游记：常德公寓“三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