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风的美篇《古赵邯郸迟来的雪》

四季之风

《古赵邯郸迟来的雪》

整个冬季的等待里，我都在读这座城——读它青铜鼎纹里凝固的雷声，读它箭簇尖上渐渐冷却的星芒。护城河收紧了灰青的腰带，丛台下枯草的锋芒指向天际，每一块青砖覆盖的夯土，都在默诵千年前的盟誓。而雪，那位最守时的古典乐师，却迟迟没有来调试编钟的弦索。

直到12月清晨，才有极细的、羞怯的触须，试探般碰了碰失去了叶片的秃枝。那不是雪，是时间磨碎的月光，是赵姬广袖里漏出的玉屑。它们在空中犹豫，盘旋，仿佛在辨认这座从来不改名字的城池，是否还配得上覆盖一场素帛。

　　东太行也感受到了。断崖如收鞘的青铜剑。雪不是飘落的，是沿着嶙峋的节理攀登，填满岩羊蹄印，覆住寒武纪海退时遗落的叹息。

雪意漫过山脊，向西洇染，便到了 古武当山 。真武大帝的飞檐最先接住这分皎洁，铜铃在雪絮中噤声，道观宛如悬浮的玉阙。雪落在“问道处”的石阶上，每一级都成了打开又合上的素色经卷。香炉余温尚存，雪花旋入其中，瞬间的轻烟，仿佛仙人一句被稀释的应答。在这里，雪是另一种清修——它覆盖的不仅是山径，还有历代登临者杂沓的妄念，将钟磬声、松涛声、乃至时光本身的脚步声，都调伏成统一的静寂。

此刻，邯郸城才等来了它命定的部分。雪从太行与武当采撷了清峭与玄秘，终于肯慷慨落下。站在紫山峰巅回望，整座邯郸城缩成一方小小的、温热的砚台，正等着被这场天地之雪，研出最浓的墨。

丛台裹上银甲，恍若廉颇帐下暂歇的轻骑。沁河还在奔流，只是沿岸多了两条蜿蜒的玉带，似系在城池不屈的腰间。雪让整座城的轮廓变得敦厚、圆融，仿佛历史所有锋利的断口，都在今天被暂时弥合。

　　我立于山顶，看这天地共笔的狂草。东太行是竖，如剑如戟，劈开混沌；古武当是钩，如气如韵，牵引太和；而邯郸城，是那最沉稳厚重的一捺，承接所有从天而降的意旨。雪是墨，是亿万只剔透的笔锋，在这幅无垠的宣纸上，同时书写着地质的史诗、道法的玄章与人间世的悲欢。

我知道，等不了多久，晴光会迫令这场盛大的合谋隐退。太行将收回它的剑，武当将敛起它的云，而邯郸，会在融雪的嘀嗒声中，继续辨认自己青铜的底色。

但已足够了。这场迟来的雪，已完成了它神圣的贯通——它从亘古的岩层中渗出，被山岳淬炼，被香火祝颂，最终降临于这座等待的城，为所有焦渴的魂灵，作一次清白而深情的贯穿。

群山有灵，雪是它们俯身时，垂向人间的、最宁静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