踫壁之后……

同路人

<p class="ql-block">  前面《眼高手低》和《何时能觉醒》两文的主人公小H自作主张硬生生辞了大型国企的工作后,三个多月来找工作频频踫壁,专升本的文凭是道横着的硬杠杠。但他便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始终觉得运气未到,甚至于感到迟早会有单位降低标准并主动联系他的。所以天天睡得自然醒,无所事事,悠哉悠哉……。</p> <p class="ql-block">  小H的碰壁——这是第几次,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人才市场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短促的叹息。三个多月里,专升本的门槛,他却总觉得是门槛长错了地方,或是自己走错了时辰。九月初,阳光很好,晒得柏油路微微发软,他踢开一粒石子,心想:机会总在下一个转角吧?于是日子便从指缝里悠然地淌过去,睡到日上三竿,醒在游戏的喧嚷里。唯有那本驾考的习题册,崭新地躺在床头,偶尔被翻起,又很快覆上灰尘。</p> <p class="ql-block">  辞职离岗后,他唯一走出门正儿八经做得事是学考驾照,但这个“壁”也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五次,方向盘像被施了咒,总在关键时刻滑向错误的一边。一米八五的个儿,忽然就成了最好的盾牌。“个儿太高”,“座椅调不舒服”,“视野角度怪异”,理由信手拈来,严丝合缝。父母听着,眼里那点忧虑慢慢化成浑浊的信服。于是,依据小H挂在嘴边关于“倒霉”的逻辑,父母的心念也被感染,原本应有的科学解释让位给玄学的慰藉:由父母张罗,避邪的红绳系上了脖颈,寺庙里香火袅袅,祈愿词絮絮地念着,仿佛真能烧穿那看不见的障壁。那截红绳,艳得刺眼,不像祈福,倒像一道新鲜的血痕,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认知的缴械。</p> <p class="ql-block">  直到大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划开这温吞的幕布:新兵连器械训练中的冒冒失失、医院康复的漫长时光、本科毕业考场上的作弊、国企里上班岗位的拂袖而去……一桩桩,一件件,被冷静地陈列出来。原来那“壁”的回声,早已响过很多遍。每一记闷响,当时都被他用“偶然”、“倒霉”、“不适合”轻轻包裹,藏进了记忆的暗格里。如今串联起来,竟是一部完整的、拒绝成长的编年史。大姨的怒其不争里,有种尖锐的痛感:“你还要在外面找多少堵墙,才肯看看自己心里的这一堵?”</p><p class="ql-block"> 然而小H是听不进这些的。于他,失败是枚总在翻转的硬币,每一次向下都是为下一次向上蓄力,而“运气”是那枚硬币唯一合理的名字。他甚至开始完善自己的理论体系:一米八五的个儿,不也是父母给的么?这躯壳的“不便是遗传的债,是命运的题中之义。他将一切归因推至生命的源头——基因,从而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卸责循环。听说他最近又宽慰母亲,驾照到手是早晚的事。可他那位清醒的大姨,早已看透了症结:纵使有一天,那本驾照侥幸握着,以他凡事归外因、万事靠侥幸的心性,城市繁忙的车流,又何尝不是一堵更凶险、更无情的“壁”?驾驶座上真正的障碍,从来不是所谓一米八五的身高,而是那颗无法为自己的方向盘完全负责的心。</p> <p class="ql-block">  这让我想起古人常说的“破心中贼”。王阳明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悟得的道理,落在小H的人生里,却显得如此隔膜。他的世界,壁垒林立。可悲的是,他终日忙碌,不是在翻越,而是在——虔诚地粉刷。他用借口作白漆,将每一次碰撞的疤痕涂抹平整,绘上“时运不济”的花纹。他以委屈为砖石,在自我认知的周围,垒起更高的墙,墙内是怀才不遇的王国,自己是唯一的、悲情的王。那截脖颈上的红绳,那柱高香,便是这王国里新落成的图腾,供奉着名为“运气”的神祇。墙外真实世界的风雨与规则,他懒得看,也渐渐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壁”,从不在职场门口,不在考场之内。它矗立在一个人对自我与世界认知的边界上。小H所缺的,或许不是一纸文凭,一次通过,而是一次真正“碰壁”的觉悟——不是皮肉与门槛相撞的疼痛,而是灵魂与真实迎头相遇时,那足以撼动根基的震动。只有那震动,才能让他睁开内视的眼睛,看清自己筑就的围城。</p> <p class="ql-block">  否则,撞壁之后,无非是摸摸额头,换个方向,继续在迷宫里做他的酣梦。而人生的考官,向来没有什么慈悲的运气可言,它只有一张印满“后果”二字的、铁面无私的成绩单。</p><p class="ql-block"> 小H的作为何时能休?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望一望自己朝夕相处的父母的眼神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