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张三

　　这几日，夜半时分总有些恍惚。耳边似有若无地响着些窣窣窸窸的动静，起初当是窗外的风，可这城里的夜是静默的，没有那种会越过山峦、拂过竹梢、一路低吟到枕畔的晚风。待到神思渐明，方才辨认出——那大约是记忆里，老屋木门轴转动的、滞涩的吟叹。一声，复一声，在清醒与朦胧的交界处，执拗地回荡。

那屋子，实在称不上敞亮。正堂总是幽深的，白日里也需点一盏灯。光线是昏昏的，懒懒地浮在空气里，照着木桌面上年深日久的木纹，映着碗碟清淡的影。空气里总氤氲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新收稻谷晒透后的暖香，灶膛里柴草将熄未熄时逸出的灰烬味，梁上悬着的腊肉被烟火浸透的醇厚油脂气，还有墙脚石缝间，在阴雨时节悄然漫上来的、湿漉漉的青苔味。这些气味交织在一处，便成了“家”最确切的注脚，是温厚而扎实的、伸手可触的人间烟火。少年时心性浮扬，只觉这气息过于沉郁，这光线过于暧昧，这四面合围的墙，仿佛是无声的囹圄。我向往的，是木格窗棂外，被起伏山脊裁剪出的、一方明晃晃的天。

　　而印象里最温热的所在，是那间厨房。一口砖泥垒砌的大灶，经年累月，早被烟火熏染成乌沉沉的暖黑色，像一头静默俯卧的巨兽，安然吞吐着光与热。母亲曾经常在灶台前忙碌，我则蜷在灶前矮凳上，守着添柴的差事。干燥的松枝在烈焰中“噼啪”作响，炸开点点细碎的金星，松脂的焦香便陡然浓郁起来，有些许呛人。锅里的汤粥正“咕嘟咕嘟”地滚着，白茫茫的蒸汽顶着厚重的草锅盖，水珠沿着盖缘凝结、垂落，有的滴回锅中，有的滚到灶台湿润的泥地上，洇开一圈深色的痕。那份暖意是扑面而来的，带着谷物最本真的甘甜，能将冬日渗入骨髓的寒气，一丝一缕地驱散。只是那时的我，懵懂而不耐，只觉得这差事枯燥，这烟气恼人，只盼着快快塞完这把柴禾，好溜到屋外清冽的空气里去。

老屋自身，仿佛也是有生命的。暮春时节，雨水渐稠，南墙根下的苔藓便绿得发了乌，厚墩墩的，踩上去有一种绵软的、不踏实的感觉。雨水顺着乌黑的瓦当，连成一线地淌下，在檐下的青石阶上，经年累月，凿出浅浅的凹痕。原来“水滴石穿”，是这样一场无声而持久的对话。夜深时，梁上偶有极细微的“沙沙”声，母亲曾说，那是守家的灵物在巡游，万不可惊扰。我便在半是敬畏、半是安稳的奇异心境里，听着那窸窣的微响，沉入深不见底的梦乡。这一切，在当时的心境里，不过是陈旧生活的印记，是亟待挣脱的、过往岁月的标本。

　　直到真的离了它，住进这四壁光洁、冷暖恒定的所在。墙壁平滑得映不出岁月的影子，空气里飘散的，是精心调配过的、标准而洁净的气息。只需轻轻一旋，蓝幽幽的火苗便精确地升起，没有松枝的爆裂声，也闻不见那带着草木魂灵的烟。一切固然妥帖、高效，却也仿佛……失了吐纳的生气。

这时才恍然悟得老屋的好。它所有看似的不便，原都是生命与天地万物最亲昵的厮磨与交融。那缭绕的烟火气，是五谷、风雨、泥土与绵长时间共同发酵成的陈酿，嗅着它，心里便有了着落，知晓了自己的来处，也就摸到了那看不见的根脉。它替我封存的，不单是一段泛黄的旧日时光，更是一种与天地自然肌肤相亲的、活生生的脉动。

如今想来，老屋应更显古老了。那木门轴的呻吟想必愈发滞重，梁上的“灵物”，不知是否仍在逡巡。心中时时泛起回去探望的念头，却又每每怯步不前。我怕看见它风雨剥蚀后的颓唐，更怕它已不复记忆中的容颜。我与它之间横亘的，何止是千山万水，更有一整个杳然难追的年华。它已成了我魂梦里一处温存的旧墟，一份挥之不去的、甜蜜的怅惘。

　　我终于懂得，我所魂牵梦萦的，并非那几间在风雨中缄默挺立的瓦屋，而是那个被灶火映亮脸庞的无知少年，是那段被各种生动气息包裹浸润、却浑然未觉其珍贵的悠长岁月。老屋宛如一只温厚的茧，我曾那般急切地想要挣脱它，飞向辽远的天际；如今在异乡的天空下历了些许风霜，才愈发怀念起茧中那混沌而原始的暖意。只是，破茧而出的蝶，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木门“吱呀——”的声响，大约还会在许多个无眠的深夜，隐隐约约地传来。那是故乡，用它唯一还能穿越迢迢山水的方式，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轻唤着我的乳名。

（注:文章由DeepSeek人机共同创作）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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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摄影/配乐：张三

2025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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