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到十分场时,每逢周日休息,王自源总领着罗新华、王坚强、吴佰信、刘宝臣、夏新民几人,往北面临时的水泡子里找乐子——抓鱼、捡长颈鹤蛋、野鸭蛋、长白老等蛋、大雁蛋,个个勤快得很。每次出行都收获颇丰,鲜鱼多得吃不完,便用盐腌了摊在房顶油毡纸上晒干,日后喝酒时随手抓一把当下酒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久了,我按他们同行的常序编了个顺口的编号:王大、罗二、王三、吴四、光五、夏六。这“光五”的由来很有意思,刘宝臣临赴黑龙江前,在杭州曾一口气吃下四碗光面,“四碗光面”的名声就此传开,便有了这专属代号。可“夏六”的读音与“下流”太过相近,夏新民坚决反对,这个编号只好悄然停用。唯有“王大”(王自源)与“王三”(王建强)这对亲兄弟的代号,因顺口好记且两人在小团体中格外活跃,一直沿用了下来。其实在家中,王大本就是长子,王三排行老二,下面还有弟弟,以及一位出生便患小儿麻痹症、被父母精心照料了近三十年的瘫痪妹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大是我在北大荒最好的朋友之一。他的人生底色远比绰号丰富:父亲是浙江上虞人,母亲来自四川内江,两人因参与新安江水电站建设结缘,家族中不少长辈又在上海出版界任职。南北交融的成长环境,让他既有实干的韧劲,又带着书卷气的温润。他中等身材,皮肤白净,除了门牙稍显外突,五官还算周正。性格更是讨喜,温顺亲和、热情睿智,还自带幽默大方的特质,从不与人争执。平时话不多,可一旦开口,总能妙语连珠,引得众人哗然大笑。“王大”这个代号,渐渐超脱了最初的排序意义,成了北大荒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暖意——是水泡子里的蛋获、房顶上的鱼干、兄弟间的笑闹,更是这位温和可靠、藏着智慧与趣味的挚友的生动缩影,是一代人青春记忆里,微小却闪耀着朴实光芒的切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大其人</p> <p class="ql-block">到北大荒的头两年,人工收割的任务繁重无比。成片的麦子、大豆被收割捆扎成垛,星罗棋布地堆在新垦的黑土地上,像一座座沉默的金色小山。可脱粒的活计,要等到隆冬时节才会开始——唯有严寒降临,东方红拖拉机牵引着脱谷机,才会轰隆隆开进茫茫雪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零下四十几度的酷寒里,铁器粘手、呵气成霜,厚厚的棉衣根本抵挡不住刺骨寒风。被秋雨浸透的麦捆,早已冻成坚硬的冰坨,我们得用叉子挑开、镰刀砍断腰绳,再奋力将冰坨般的麦捆喂入脱谷机进料口。长时间在酷寒中劳作,有人耐不住冻,想出了个“取暖”的歪主意:几人暗中约好,同时把几个大冰坨麦捆猛地推进进料口。脱谷机瞬间发出沉闷的嘶吼,被死死卡住停了下来。机务队员无奈停机,埋头用手一点点抠挖堵塞物,而我们这些“肇事者”,则趁机溜到机器后方,点燃刚脱出的干燥麦秸堆,围拢着烤火取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大自然也在其中。严寒早已冻得人肢体麻木,他裹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竟一时感觉不到火的灼热。为了多汲取几分暖意,他不知不觉越靠越近,直到一股焦糊味钻进鼻腔——棉裤竟然被点着了!他慌忙拍打,明火虽灭,棉絮里的暗火却还在阴燃。刺骨的寒冷与灼烫的疼痛同时袭来,他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雪块,死死按在裤腿上,才算彻底闷熄了火星。低头一看,半截裤腿已烧成焦黑的破片,冷风顺着破口由下而上灌入,冻得他打哆嗦。在众人的惊呼与笑闹中,王大狼狈不堪,却也顾不上许多,顶着酷寒一瘸一拐地匆匆逃回了宿舍。这段带着荒唐感的小插曲,成了艰苦岁月里最啼笑皆非的鲜活印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笔者阿四与王大</p> <p class="ql-block">1972年冬天,我和魏振河领着一个连的人,去小兴安岭东侧的山区伐木。第一天抵达鹤立林业局十八号林场,我们被安排在一座大礼堂临时住宿。那礼堂八面透风,活像个巨大的冰窖,零下四十五度的寒夜里,所有温度都被无情吞噬,每个人半夜都被冻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们踏着没膝的积雪走了八里路,一条不宽却结着薄冰的溪流横在了眼前。大家商量着放倒一棵树当桥,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地顺利通过,唯有王大走到桥中间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进了冰水里。他挣扎着爬上岸时,两条棉裤瞬间冻成了坚硬的冰筒,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像拖着两条笨重的石膏。没办法,他只能掉头折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等王大艰难挪回大礼堂时,冻硬的棉裤在膝弯处齐根断裂——冰冷坚硬的布料像钝刀,把里面的皮肉磨得鲜血淋漓。多年后,我们聚在一起喝酒,王大总爱模仿当年冰裤“咔嚓咔嚓”的声响,把这段狼狈经历说得妙趣横生。可我们都记得他那天回来时的脸色:那不是单纯疼痛的表情,而是一种被自然彻底征服后的茫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条冰河上的树干,还有他断裂的棉裤,成了那年冬天最深刻的烙印。我们终于明白,有些寒冷,真的能直接冻进记忆的骨髓里,一辈子都忘不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相逢又相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