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童年记事</p><p class="ql-block">人生第一次的“害怕”</p> <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个小山村,十年九旱是常事。村里没有井,喝水全靠天,雨季时把街道上的流水改道,引到若干个蓄水池里。那些池子是用石灰、粘土和碎麻搅和碾压成泥后抹实的,深有十来米,口上盖着一块带洞的大石板,像个沉默的嘴,吞下全村人的渴与盼。我们打水用的绳子叫“井绳”,一头绑着个树杈做的钩子(老家叫:俱夹),粗枝连绳,细枝烤弯了扣水梢(桶)的系子(提梁),一钩一送,吱咛扑通一声,水梢就灌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六岁,爷爷打水时不小心把梢掉进了池底。天旱得厉害,池水见底,可梢不能不拿。他蹲在池边,声音发紧:“孙子,你身子小,咱试试把你放下去?”我看着那黑洞洞的口,心里打鼓,可看他眉头拧成疙瘩,还是点了点头。他用井绳仔细拴住我的腰,一边放一边念叨:“不怕,爷爷拉着你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去那一刻,四面漆黑,像被大地吞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嗡嗡响,心就也跳出来了,下到一半时耳朵里才有自己的呼吸和绳子摩擦石壁的沙沙声。爷爷察觉我僵住了,就在上头抖了抖绳:“变变眼,一会儿就看见了。”我闭了闭眼,再睁,果然模模糊糊看见水底泛着幽光,几只癞蛤蟆贴着泥壁趴着,水面上漂着枯叶、秸秆,还有只泡得发胀的老鼠。我强忍着恶心,摸到梢系,把脏水倒掉,绳子晃动,梢系吱咛。爷爷听见了,慢慢把我往上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脚一沾地,我腿软得坐倒,可爷爷一把搂住我,声音都颤了:“我的孙子真棒!”那句话像火苗,一下子烧暖了我全身。多年后我再想起那个黑洞,不再只是恐惧——那里有我第一次为家人挺身而出的勇气,有爷爷粗糙手掌里的温柔,还有一个孩子,在黑暗中学会睁开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