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湖光里的三十七载

冰山雪峰

　　1989年从部队转业，算起来在衡水已生活了三十七个年头。

印象最深的就是榕花大街，我在这附近住了二十多年。那时的街路还窄，我也才三十有一。记得初来乍到的模样——刚褪下军装，一身绿军装还带着军营的气息，拎着几个旧木箱子，过了八一建军节便来到了这座小城。

当年的衡水还带着几分质朴的“旧”，马路不宽，砖瓦房挤挤挨挨，傍晚时分，各家屋顶烟囱里飘出的饭菜香，能在街巷里缠缠绕绕。我被分到房管局任办公室秘书，一年后调至市政府办公室。从握枪杆子到握笔杆子，起初总有点磕磕碰碰的适应。我慢慢看文件、理流程，在油墨香里铺开新的日子，渐渐品出了地方机关工作的独有滋味。

　　这三十七年间，眼看着土路铺成了柏油路，矮房换成了高楼，滏阳河两岸栽上垂柳，建成了沿河生态公园，晚饭后遛弯的人多了，孩子们的嬉笑声能顺着风飘出老远。我的儿子从小学读到大学，长大结婚，老伴的鬓角和我一样，悄悄覆上了霜色。

退休那天，特意回办公室站了站。熟悉的桌椅还在，只是换了年轻的面孔。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恍惚间像极了当年我们伏案疾书的午后。

如今已赋闲在家，日子过得缓了。清晨去早市转一圈，挑把刚摘的青菜，和相熟的摊主唠几句家常；上午要么在阳台侍弄那几盆绿萝，要么去河边遛遛，看老伙计们凑堆儿下棋。衡水湖离市区远，散步是到不了的，往常想去了，便开上家里那辆老车，二十几分钟的路，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不知不觉就到了湖畔。

　　昨日又驱车前往，快到湖边时，导航恰在播报：“三国年间，曹操曾于此操练水兵。”遥想当年，曹营水兵云集湖畔，旌旗映着碧波，将士呐喊震彻长空。他们中，或想凭勇武封侯拜相，或愿以战功光耀门楣，可岁月流转，史册上不过寥寥数笔，大多人的身影早已湮没在尘埃里，只留下些许传说，供后人偶尔遐想。

念及此处，忽生几分怅然。回望来路，从军营的摸爬滚打，到机关的案牍劳形，为了肩上的责任、心里的踏实，也曾披星戴月、夙兴夜寐，抛却纷扰奋力前行。而今蓦然回首，那些斟酌与奔波，也终似水兵的壮志，消散在时光里。

心情不好时，总爱独自开车来湖边。停稳车，走到岸边，于水天相接处感天地壮阔；在粼粼波光里叹自身渺小；偶尔遇见垂钓的老者、嬉闹的孩童，又悟世事纷繁。彼时便知，所有纠结烦恼，皆是过眼云烟。庄子说“蜉蝣人生”，并非否定存在的意义，而是让我们看淡虚妄的执念，在有限时光里寻得内心的安宁。

风又起，湖面涟漪叠翠。我凝望着衡水湖，这汪水陪我走过三十七个春秋，看我从青涩转业兵变成鬓角染霜的老者。我赏它的澄澈包容，感它的千年沉淀；它也在静静瞩视着我，见证我来时路上的跌跌撞撞——军营的号角、案头的笔墨、家中的烟火，都曾映在它的波心，也映照我心中未曾熄灭的微光。它静看我在“人生如蜉蝣”的短暂里，如何挣脱执念的桎梏，在平凡岁月中活出从容与洒脱，就像这湖水，任时光流转，自守一份澄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