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之26（老街系列)】~老街四门故事

谢一平

作者：谢一平

编辑：谢一平

背景音乐：《弯弯的月亮》

老街四门故事

　　“南门一朵花，北门赛过它，西门平平过，东门烂碗渣”，这是旧时人们对新田县城老街东南西北四个区域的一句调侃语，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它出自何人之口，但从它想表达的意思来看，大概是北门人总结出来的吧。北门人对此评价当然显得极为骄傲自豪，而其他三门的人对此却颇有微词，甚至不屑说出口。客观的讲，在大多数老街出生长大的老辈人看来，这句话虽然有取笑的成分在里面，但确确实实是当时四门在新田老街所处地位的一个真实写照。

北门人在老街真的牛气冲天，自古以来读书人多，聪明人多，精通各类手工制作的能工巧匠也很多，而且北门人还很齐心，一旦到了需要显山露水的关键时刻，便有高人振臂一呼把大家都聚拢起来，把事情做到无与伦比。其他几门除了南门勉强有得一拼，甚至在某些领域可以与北门掰一掰手腕，其余东西两门则只能甘拜下风，特别是东门，堪称一盘散沙，无论做什么事都上不了台面。据老辈人讲那时候每年正月十五那天，县城总要热热闹闹舞龙耍狮，扎高故事、矮故事、走故事、背鲤鱼，四门各自组织一队人马，盛装舞步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以显示本门的强大实力，其中北门组织的队伍最为壮观，水准最高，也最受欢迎，其他几门的队伍都相形见绌，只有羡慕的份。

新田建县历史不到四百年，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小城，老街里面姓氏五花八门，而聚居人口比较多，能够称得上“家”，在县城名头叫得比较响的，就是位列四大家族的北门谢家、北门刘家、西门温家、西门王家。其中规模最大、名头最响的，要数从福建迁徙而来的北门谢家，它历经十数代，在新田已发展到近百户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县城第一大家族，其后人遍布全国各地，谢家属书香门第，读书人多，历朝历代出的教书先生绵延不绝，近代以来在新田创造了很多个第一，其中第一个出洋留学的大学生，第一个女大学生，都出自谢家，近代谢厚藩一门三教授的佳话至今流传于世，其中的北大教授谢义炳，是我国最著名的气象学专家，位列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现在的院士)。北门刘家从商的比较多，位于北门主街那两座青砖黛瓦的深宅大院见证了刘氏各类商号的鼎盛和辉煌，其中的一座后来还用来开办国营县印刷厂，引领全县印刷行业几十年，只可惜刘家后来日渐式微，走向了没落，其后裔大都因外出拓展或求学而散居在外，现在还留在新田的已经很少。西门温家以做小手艺闻名，尤其是裁缝和酿酒两个行当在县城那是顶尖的存在，这些手艺人大都心灵手巧，声名远播，做的衣服合身得体，酿的水酒甘醇绵厚，其中酿水酒的祖传工艺至今流传了下来，现在到西门去溜溜，还可以闻得到温氏水酒的醇香，真的是酒好不怕巷子深。西门王家则显得比较平淡一些，在老县城的名气相对其它三家要小，没什么有特色有价值的东西流传于世。

老县城里的人都喜欢把北门叫做北门高头，把南门叫做南门脚下，也叫南门底下，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有一种带褒贬的意味在里面，好像北门要高人一头似的，因此北门人一说起自己是北门高头的，自豪之情便油然而生，觉得脸上特别有光。其实不然，从方位来讲，北上南下不言自明，而新田官话往往把上面叫做高头，下面叫做脚下或底下，例如桌子上面，新田人就说桌子高头，桌子下面说桌子脚下（底下），从这个意思来理解，高头和脚下两个词是绝对没有褒贬之意的，仅指方位而已。所以南门人也从来没有因为是南门脚下的人而感到自行惭秽，也都是高昂着头从来没有掉价服输的感觉。

办红白喜事的礼乐队伍必须从南门进从北门出，这是新田老街延续了几百年的老规矩。那时候哪家的儿子讨媳妇了，新娘子和接亲送亲的队伍以及所有的嫁妆必须要从南门进城，然后才可以沿路到家拜堂成亲，三天以后行回门之礼，就要从北门出城再回到娘家；哪家的女儿要是出阁了，待字闺中多年的姑娘和送亲接亲的队伍以及所有的嫁妆则必须要从北门出城，然后再行进到男方家，从此成为别人家媳妇，三天以后回门，必须从南门进城，不能就近；哪家要是老了人当大事，在家里祭奠几天后，择日从家里起灵，到街上几个相对固定且比较宽敞一点的地方做法事，扎杠子，然后从北门城门出殡，再到选定的墓地安葬，哪怕孝家离其它城门再近，也不能就近抬棺出城，否则会坏了风水，大家也不会允许。到了后来，前面的两个规矩慢慢变得有些淡化，但后面一个则是铁规矩一直没有改变。

老街有一个很奇特也很有趣的现象，很多东西都是南呼北应，东成西就，无形中好像有一根扁担把南北两门和东西两门挑了起来。北门出城有北门城外一条街，南门出城就有一条半截街相对应。北门城外后来搞地名规范的时候定名为北外街，实际上那里有两条街，成丁字形交叉，这一块住的大部分是城北民主大队的农业户，以前这个地方人口少，显得比较冷清，但自从兴建了新华南路后，就慢慢变得热闹起来了，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允许干个体了，住户们纷纷拆墙开店做生意，这里便成为了一个商业繁华路段。南门口的半截街沿河而建，面对新田八景之一的南桥双碧景观，因东门河与西门河在此交汇，此地又谓之两河夹一岸，春天的时候涨大水，沿河的那半边还经常遭水患。这条街外来人口居多，早年间有简易桥与五洋圩祁阳人聚集的祁阳街相连，后来拆了小桥在上游兴建了工农桥，这条街与祁阳街就只能隔河相望了。为了缓解南门口的交通压力，前两年半截街的住户已经全部拆迁，这个地方也改为了停车场。

东门出城有东门河，西门出城有西门河，两河在南门城外交汇成新田河，形成南桥双碧和朱砂夜月两大景观，然后蜿蜒南去，贯穿新田南部广袤肥沃的土地， 在东南角的新隆镇浩荡出境，可谓新田的母亲河。东门城外有东门井眼，西门城墙边上则有西门井眼与之隔城相对，这两口井眼的泉水清冽甘醇，取之不竭，再加上城中央大堂门口的一处吊井，当年老街居民的饮用水都是取自这三口泉井，那时当然要用水桶去挑回家来存到陶瓷水缸里面，再用水单舀起来再用，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县城开通了自来水，这三口井慢慢遭到废弃。北门和东门的居民那时都到东门河洗衣洗被，洗菜淘米，到东门井眼挑水做饭和饮用，到了夏天还到河里洗澡，西门和南门的居民一般都是就近到西门河和西门井眼做这些事。一九七六年的时候，县里组织大会战改直道整修东门河（那时已经改叫日东河)，水质一直很不错的东门井被废，那段时间几乎全城的居民都到西门井眼和大堂门口吊井取水，每天高峰的时候，挑水都要排很长的队。现在这三口井都还在原址没有毁掉，但水质已经变得很差，不能再作饮用水了。

几条主要的通衢巷道也是这样，南北有呼有应，只要记住了东西相对应的几条主巷道，就是初来乍到的人也不会迷路。在老街住的时间长了，感叹之余，你还不得不佩服当时建城的规划者那独到的眼光和超人的智慧。南北方向的主街从北往南通往西门的主巷道有三条，通向东门的主巷道也有三条，三为众，有了东西两边各三条巷道，使得东西南北四门的通达显得十分的便利，减少了因绕道而行带来的烦恼。其中北门通往东门有一条东门巷口，出城可到达东门井眼，南门也有一条建国街通往东门与之交汇；南门有团结路通往西门井眼，往北则有立新街过状元楼通西门井眼；北门有一条往西通往后背岭上的小巷叫眼屎炒肉，南门就对应有一条无名巷往西通西门王家到西门井，南北两条路通过城墙和后辈岭上的小路也可以联通。

老城的小吃也是很有特色的，基本集中在主街两侧，除了西门的加工厂生产的兰花根、可口饼、凉糖、纸包糖、霸公糖等糖果糕点外，民间也有很多手工做的好吃的东西，而且往往北门有几种特色小吃，南门不遑多让也有几种好吃的东西。北门口曾卿驼子饮食店的索子粑粑全城有名，那东西用面粉发酵做成，形似一根搓好的索子，炸得金黄金黄，三分钱一两粮票一根，咬一口，又脆又香又甜；南门口打铁铺旁边有几家人做的灯炒粑粑也是老街一个特别有名的小吃，这是用面粉裹上花生米或者萝卜丝再用正宗新田茶油炸出来的粑粑，形状圆圆的，咬一口，脆生生，满口生香，没人不爱。北门高头的饺子面，南门脚下的猪血汤，也是南北两大特色小吃。东西两门虽然没什么特色小吃，但坐拥两大卖场关乎居民的菜篮子，位于西门的集体企业豆腐社，是全城唯一的豆腐生产供应商，水豆腐、油炸豆腐、干子豆腐都做得相当好吃，但必须凭票才能购买。东门则有全城唯一的一个菜行，虽然那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很多农畜产品不能直接上市交易，但要想买点蔬菜之类的都得到这个菜行里面来。

老城区的手工业向来比较发达，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很多日常生产生活用品都出自本地手艺人之手，而且主要集中在北门和南门的沿街铺面。那时北门主要有雕刻业、修理业、制鞋制桶业，南门主要有铁器行业、竹木器具行业、染坊业，西门也有自己的裁缝业、酿酒业，只有东门几乎是一无所有，无所建树。北门高头从事刻章业的谢师傅，是全县甚至周边县首屈一指的雕刻师，刻的印章字迹漂亮，制作精美，深受客户喜爱，目前还有亲传弟子在老街北门从事这个行当。罗胖子两兄弟的小修理也名气很大，他们俩似乎都有点小聪明，几乎没有他们修不好的东西，只要是弄坏了的伞、锁、鞋等日常用品都可以拿到他们那里修理好。做轮胎鞋的陈师傅，鞋做得精致美观，合脚耐穿，深得农村老百姓的欢迎。南门脚下手工业出名的有铁器生产，竹木器具生产，别看只是一些锄头、月刮、菜刀、棕刷和其他的一些竹木器具，这些都是当时各家各户在生产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和用具，社会需求量相当大，后来这些行业相继成立铁器社、竹棕社、木器社，归手管局（后来的二轻局）管，成了集体企业。还有南门染坊也是出了名的手工作坊，但是后来随着花样繁多、五颜六色的布匹横空出世，做得再好的染坊也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沧海桑田，新田县城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二三十年间县城建成区扩大了无数倍，现在就是老城区长大的正宗街上人走在新城区的路上，有时也会辨不清方向，需要位置图导航，但老街的记忆却总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厚重，那么的浓烈，那么的难以抹去。愿老街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愿新田的明天更加美好！

2025年12月作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