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忆我的“劁猪匠”干爷(乡土散文)

牟飞(怪胶木)

<p class="ql-block">难忘那行业</p><p class="ql-block">​难忘我干爷</p><p class="ql-block">​儿时多少事</p><p class="ql-block">​记忆最亲切</p> <p class="ql-block">我的故乡蜷卧在金字山的褶皱里,藏于群峰环抱之中,是一个以花命名的土家寨子——花楸村。春来时节,山野间漫开成片花楸,花开如雪,落时似雨,村庄便在这洁白的芬芳里静默了百年。就在这片被时光轻抚的土地上,曾悄然流传着一门几近湮灭的手艺——劁猪。那是六七十年代农耕岁月里不可或缺的印记,是泥土与汗水交织出的生存智慧。我那早已远去的“干爷”,便是这行当中的执刀人。幼时体弱,家中依俗设水碗驱邪,恰逢他提刀而来,为猪仔去势,不慎碰翻水碗。乡俗有言:破碗认亲,命中有缘。于是,我成了他的“干儿”。自此,一段血脉之外的亲情悄然系起,也让我在懵懂中,牵住了那门即将消逝的手艺之绳。</p> <p class="ql-block">干爷名叫“修正”,人如其名,修长挺拔,正气凛然。记忆中的他,身量一米七五,如青松立于山道,精瘦的身躯里藏着山野赋予的韧劲。眉目清朗,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风华,若生逢其时,定是篮球场上腾跃如飞的健将。可那年月,村落闭塞,无村BA的喧腾,也无球场的呐喊。他的矫健身影,只能在田埂上掠过,在猪圈边俯身,刀光一闪,便是对生计最沉默的担当。乡人每每提及,只轻叹一句:“可惜了这身板。”可我知道,他未曾虚度——他把力气,都刻进了那个时代的泥土里,把青春,都埋进了劁猪匠这一行将隐没的岁月深处。</p> <p class="ql-block">他的劁猪绝技远近闻名!最忙的时节在春节前后,家家户户杀年猪、备年货,也早早买回猪仔,名曰“接嘈”猪,待其长到月余,便需劁割去势,方能催肥增腯。干爷便在这时节踏着晨霜出发,在鸟鸣初起时背起行头,沿着向家湾蜿蜒的小溪河前行。他手中那支羊角号,在清冽的晨风中轻轻一吹,便响起清脆悠扬的音符,如晨光破雾,响彻河岸。袅袅炊烟自村落升起,回应着这熟悉的号声——那是乡人知晓:劁猪匠来了,新一年的生计,又在刀锋下悄然启程。</p> <p class="ql-block">循着小猪崽凄厉的尖叫走去,只见干爷从羊皮袋中取出专用劁刀,先以酒精擦拭,而后含于口中,借体温消毒。主人合力按住挣扎的猪仔,他俯身执刀,手法娴熟,刀锋轻挑,血珠渗出,瞬间完成去势,动作利落如风,竟似古时宫中阉割太监般精准而冷峻。那血淋淋的场景,令幼小的我屏息掩目,心颤不已。劁割既毕,他提起小猪后腿,仰头含一口白酒,喷洒于伤口之上,口中低声念诵:“啃吃猪食潲,长大又长膘;不恋崽子气,只增肉满腰。”声落,猪崽哀鸣渐息,仿佛咒语镇住了痛楚,也镇住了岁月的荒凉。</p> <p class="ql-block">传说劁猪匠的鼻祖是华佗。那一刀一刃间流淌的,不只是技艺的传承,更是古老民间医道在乡土中的微弱余脉。干爷虽未读医书,却凭经验与直觉,将痛与生、残与养的界限拿捏得毫厘不差。他手中的劁刀,割去的是牲灵的躁动,留下的却是农家一年的温饱希望。这门手艺如今已渐行渐远,如同山间晨雾,终将被阳光收走。而干爷的身影,连同那支羊角号的余音,也一并沉入了花楸村的记忆深处——那是属于一个几近消失行业的最后回响。</p> <p class="ql-block">干爷对我极好,我于他极亲热。下午放学回家常半路不归,去他家玩耍,每年正月还去给他拜年,他也从不吝啬,总要塞给我几枚压岁钱。作为一个匠人,他的口碑令乡人钦佩,技术更令人信服。不管是骟奶猪还是牙猪,谁家请到他,必定手到擒来。他时常穿梭于村里的山湾农家院子,每走一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支劁猪号在山风里悠悠响起,如同召唤。每当我听到那熟悉的号角,心便莫名振奋,仿佛后来当兵时听见集合号一般,那音符分明在喊:“割猪、割猪、割不割猪?”我家每年买的小猪仔,都是请干爷帮忙阉割。大集体时代,他不仅是劁猪匠,还是远近闻名的兽医。那年代,赤脚医生比村干部待遇还高,是拿按月“块块”的人。有人说:再好的劁猪匠也有失手的时候,尤其是小母猪,若未劁净,猪便会“打圈”,烦躁不长,令喂猪人头疼。民间有对联出自《簪云楼杂说》,传为朱元璋题赠阉猪匠:“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横批“天下为公”,既贴合行当又暗藏气势,后被屠户奉为行业箴言。我的干爷或许是“是非根”割得太多,命运竟也开了玩笑——他头婚的妻子始终未育,终至离散。后来他娶了后干娘,接连生下几个儿女,家门渐旺。如今干爷已去世多年,他的儿子们勤劳能干,富甲一方。我想,若他泉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那把劁刀割出的,不只是牲畜的温顺,更是一个家族生生不息的命脉。</p> <p class="ql-block">怀忆我的“劁猪匠”干爷,那是一段深藏心底、最难以忘却的岁月。八十年代初,全家迁居城里,与故乡渐行渐远,往来也随之稀疏。后来回乡探亲,才听闻干爷早已悄然离世,音信如风散去。童年的记忆里,他那粗粝却慈祥的面容、灵巧而有力的双手,仿佛仍在眼前浮现。那一声声熟悉的乡音,那一个个夕阳下的背影,皆成了心底最柔软的牵挂。谨以此文,缅怀我敬爱的干爷,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愿那段淳朴的时光,永不褪色。</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图片来于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