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履痕

杨建斌

　　世纪广场还浸在霜色里，晨练人的脚步声便细碎地敲破了冬晨的寂静。清辉裹着刺骨的寒气漫过脚踝，昨夜堆积的雪在熹微里泛着惨白，没了白日里刺眼的光，倒添了几分沉沉的静。广场角落的长椅覆着厚雪，像被裹了层蓬松的棉絮，连靠背的纹路都被填平，只有椅腿处漏出一截深棕，在白茫里格外显眼，晨练人踏过的浅痕顺着长椅延伸，悄悄织就寒晨里第一缕鲜活的履迹。

积雪成了厚障，把平整的路揉成崎岖。每一步落脚都要格外用力，雪层下陷的咯吱声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蒸笼热气，成了晨里最实在的伴奏。看不见路面的轮廓，只凭着脚下的触感摸索，深浅不一的履痕杂乱叠着：有的直挺挺破开雪层，嵌着踏实的力道；有的弯弯绕绕避着冰棱，藏着谨慎的心思；有的深嵌进雪里露不出鞋底，是沉缓前行的印记；有的浅淡得像蜻蜓点水，是匆匆而过的痕迹；每一道都是踏过寒天的证明，是风雪里不曾停滞的履痕。路边的松柏枝桠坠着雪团，风一吹，簌簌落下的碎雪覆在履痕上，转瞬又被新的脚步轻轻踏破。

后来人踩着前人的履痕挪步，积雪顺着鞋帮灌进来，寒意从脚底钻到脊梁。冰面硬得硌脚，冰碴子在脚下碎成细屑，路边的枯木干枝裹着厚冰，成了透明的雕塑，枝干上的裂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佝着背、缩着手，在滑溜溜的路上小心翼翼地挪，每一步落下都要稳稳扎根，新的履痕循着旧迹延展，又在不经意间拓出新的纹路。雪色执拗地赖着不肯退，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把耳朵冻得发麻，偶尔有骑车人推着车走，车轮碾过冰面发出“吱呀”的响，两道浅浅的轮痕伴着脚印铺开，走几步便要扶着车把喘口气，哈出的白雾转瞬散在风里，唯有履痕留在雪间，静静藏着前行的韧劲。

　　白日的阳光曾融开些雪，露出路面的本色，积水顺着路边的排水沟淌，在街角汇成小小的水洼，消融的雪水漫过旧痕，却没能彻底抹去履迹的印记。可夜幕里的低温又把融雪凝了冰，硬邦邦地覆在地上，连排水沟的铁篦子都被冻住，只留几道细缝透着寒气。北风还在吼，卷起地上的残雪打旋，落在冰面与残存的履痕上，雪彻底化透的指望渺渺茫茫，可那些深浅交错的印记，反倒在风雪里愈发清晰。

可这寒天里偏有股子韧劲儿在。就像这天地间的规律，从不会因风雪乱了方寸。上帝从不打瞌睡，也不会掷骰子。自然的起伏里藏着恒定的秩序，风雪再烈，也不过是渐进进化里的一段褶皱。冰路再难走，脚印落下去，就总有向前的路；寒意再刺骨，晨练人的脚步声不停，广场旁的路灯次第熄灭，天光便总会慢慢亮起来。

宇宙的稳定藏在表面的动荡里，就像这雪后的路，看着难行，可一步一步踩下去，便总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履痕。那些踏过冰雪的印记，藏着坚持，裹着热忱，不惧寒风侵蚀，不畏冰雪覆盖，终会在时光里留下清晰的痕迹。北风里，我们继续往前走，雪在脚下碎，冰在鞋底裂，远处的早点摊飘来油条的香气，而前方的光正一点点透过来，新的履痕，也在脚步起落间不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