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二章:学堂勤学启心智</p><p class="ql-block"> 红色风暴砺竹君 </p><p class="ql-block"> 北渠村的春天,老柳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芽裹着暖意,顺着东风轻轻晃荡,把新中国扫盲运动的热潮,吹进了千家万户。迁入北渠村刚满一年,竹君就跟着姐姐金菊往村西头的老柳树下跑,远远看见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围着一块刷得乌黑发亮的木板打转,眼里满是好奇。原来那里是村里刚搭建起来的学前班,因没有像样的校舍,就借老柳树下的空地当课堂;没有桌椅村民们就合力挖来红土泥,掺些碎麦秆和在一起夯实,垒出三排半尺高的矮墩当凳子,再垒出三排稍高些的平台当课桌。粗糙的泥面没来得及打磨,还留存着抹子抹过的纹路。没有写字本,就地取材,在地上铺一层筛得细碎的河沙,捡根削尖的树枝就能落笔。这样的教学设备虽然简陋,可半点也没有影响孩子们求知的欲望。竹君攥着姐姐递来的树枝,看着其他孩子求知若渴的眼神,他的心里也像揣了一团小火苗,暖烘烘、亮晶晶的。</p> <p class="ql-block"> “孩子们都过来排好队,咱们上课啦!”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竹君顺着声音,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朝这边走来,正是村里教学前班的陈老师。陈老师是本村人,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她念过几年书,识得不少字,村里办扫盲班时,她主动站出来当老师,成了孩子们眼里最敬重的人。她梳着齐耳的短发,动作起来一甩一甩,显得活泼可爱。鬓角别着一枚红色的塑料发卡,那是出嫁的姐姐送她的,是她身上最亮眼的点缀。身上穿的蓝布褂子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也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却被她熨得平平整整,衣角掖在深色的裤子里,显得干净利落。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盛着春日的河水,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看着格外亲切;可孩子们如果调皮捣蛋,她的脸便会一沉,即便不说一句话,孩子们也会乖乖坐好,心里对这位年轻而俊美的老师既敬且怕。</p> <p class="ql-block"> 陈老师走到黑板前,拿起用红柳做成的木棍当教鞭,轻轻点了点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的“人”字,声音清脆而温柔,像敲在石板上的清泉滋润着每个孩子们的心田:“今天咱们先学这个“人”字,单人旁,一撇一捺,就像咱们站着的样子,要堂堂正正。”说着,她弯腰拉起竹君的手,另一只手握着竹君手里的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先写一撇,从右上到左下,要写得舒展;再写一捺,从左上到右下,要有力道,两笔撑起来,就是一个‘人’字。”竹君能感觉到陈老师的指尖带着温热,还沾着些柴火熏过的烟火气,顺着树枝传到自己手里,感觉心里格外踏实。他跟着陈老师的力道慢慢写,树枝划过沙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一撇写得有些歪,捺也没撑开,像个没站稳的小娃娃。陈老师没责怪他,只是蹲下身子,用自己的树枝把歪掉的笔画抹平,笑着说:“别急,慢慢来,写字就像走路,一步一步走稳了,字自然就好看了。”</p> <p class="ql-block"> 其他孩子们也跟着在沙上写字,平儿攥着树枝太用力,把沙面戳出一个个小坑;牛子写着写着就走神,树枝在沙上画起了小狗小猫;丽鹃嫌自己写得字不雅,急得眼圈发红。陈老师就挨个走到他们身边,耐心地指导,声音温柔却显力量:“咱们生在新中国,能有学上、能识字,是多好的福气啊。多认一个字,将来就能看懂报纸,能给远方的亲人写信,还能帮村里记工分,咱们可得好好学,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啊。”竹君听着陈老师的话,使劲点了点头,又拿起树枝重新写“人”字。这次他放慢了速度,盯着沙面,一笔一画仔细写,写歪了就用脚把沙面抹平,脚掌蹭得小腿沾满了沙粒,混着从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凝成细碎的泥点,贴在蓝色的粗布裤上,格外显眼。可他半点不在意,只盯着沙地上越来越规整的“人”字,眼里满是欢喜,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去。</p> <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每天天刚亮,竹君就会背着母亲缝的布书包往老槐树下跑。书包里装着一块干净的碎布,是用来擦树枝上的泥沙的,还有几颗烧熟的土豆用来当早餐,偶尔也会分给身边的小伙伴们吃一点。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坐得最直,后背挺得像刚栽的小树苗,眼睛死死盯着黑板,生怕错过陈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陈老师教他们认“口”“手”“足”,教他们背“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教他们算“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竹君都听得格外认真,把老师说的话牢牢记在心上。晚上回家他还会对着院子里的泥地,用树枝再写几遍白天学过的字。姐姐见了,总会笑着摸他的头:“俺家竹君真是个爱学的好弟弟,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p> <p class="ql-block"> 竹君的日子里满是乡土间的野趣,跟着小伙伴们在田间地头疯跑,把四季的快乐都藏进了岁月里。夏日的太阳刚升起,东滩里的草木长得格外旺盛,碱葱贴着地面铺开,翠绿的叶子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的轻抚下,散发出浓郁的清香。灰灰菜长得比孩子的膝盖还高,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还有苦菜、蒲公英,都成了家里大人小孩用来拌饭吃的食物。每天放学后,竹君就会挎着祖父用柳条编的箩筐,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往东滩跑,箩筐挎在胳膊上,晃悠悠地摆动,脚步显得格外轻快。到了东滩,孩子们各自散开,蹲在草丛里,弯腰挖野菜,指尖顺着草叶摸下去,找到野菜的根部,用力一拔,带着泥土的野菜就被拔了出来,抖掉根部的泥土,放进箩筐里。草叶上的小刺会划得指尖令人发痒,有的不慎还会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渗出血丝,竹君就把指尖放进嘴里抿一下,又接着挖他喜欢的野菜。</p><p class="ql-block"> 箩筐装满了,小伙伴们就往家跑,一路上说说笑笑,你追我赶,箩筐里的野菜晃荡着,即使掉出几片叶子也不在意。回到家,竹君把碱葱倒进猪圈的食盆里,看着小猪崽们拱着碱葱吃得欢,哼哼唧唧的声音格外热闹;再把剩下的野菜倒进兔窝,小白兔竖着长长的耳朵,凑过来啃食野菜,嘴巴动得飞快,红眼睛盯着竹君,像是在感谢它们的小主人。</p> <p class="ql-block"> 喂完这些牲畜,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暑气越来越重,屋里像个蒸笼,竹君就会约着小伙伴们悄悄地往南渠跑。南渠桥下的河水刚没过脚踝,河水顺着渠沟流淌,发出潺潺的声响。岸边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遮住了毒辣的太阳,投下一片阴凉。孩子们脱了布鞋,把鞋拎在手里,光着脚丫踩进水里,冰凉的渠水顺着脚趾缝流过,驱散了满身的燥热,舒服得忍不住叹气。竹君胆小,水性也差,只在水里捡那些冲刷过来的鹅卵石,挑那些圆滚滚、亮晶晶的鹅卵石,装进衣兜里带回去玩;有的孩子互相泼水,水花溅起,打湿了衣裤,顺着衣角往下滴水,却笑得格外开心。平儿最喜欢和牛子在桥下的深水池里玩,为了寻求刺激,平儿敢和牛子从桥栏上往下扎猛子,然后在水池里尽情地搏击畅游。桥下格外凉快,河水流过时,带着淡淡的水草香。有时竹君会蹲在桥边,伸手去摸水里的小鱼,可刚碰到尾巴就溜走了,水面上只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有时平儿还会和牛子比赛憋气,把头埋进水里,看谁憋得时间长,憋不住了抬起头,脸上满是水珠,头发也湿了,贴在额头上,却依旧兴致勃勃。笑声、水声、打闹声混在一起,顺着风飘向远方,把夏日的炎热驱散在无垠的旷野上。</p> <p class="ql-block"> 秋风起时,北渠村就被染上了一层金黄,地里的玉米和葵花熟了,沉甸甸的压弯了腰;玉米棒子结实地挂在玉米杆上,像熟睡的婴儿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风吹过后,送来缕缕芳香,荡漾着一派丰收的气息。南树林里的杨树叶、柳树叶也黄了,一片一片从树上落下来,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飘落在地上,铺成一层厚厚的金色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个时候,竹君就会和小伙伴们提着口袋,扛着铁耙往南树林里串。柳树叶刚落下来的时候最鲜嫩,羊最爱吃,竹君和他的伙伴们用自制的铁耙撸地上的树叶,然后塞进口袋里。这时指尖会沾染上树叶的污渍,有时还会沾些细碎的树叶飞絮,痒得忍不住想挠,可看着口袋里越来越多的树叶,竹君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和满足。</p> <p class="ql-block"> 装满了树叶,竹君他们就扛着鼓鼓的口袋往家走。口袋沉甸甸的,压得肩膀疼,可谁也不喊累,还会互相帮忙。牛子背起东西总要喊:“搬背,搬背”。这时,竹君便帮他先背起树叶,看他不再“搬背”了,这才背起自己的树叶跟他们一起往家里走。回到家,竹君把树叶倒进羊圈里,几只绵羊立刻凑过来,低着头啃食树叶。羊蹄踩在羊圈的干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竹君看着山羊吃得欢,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自己能帮家里做点事了。是啊,父母整日和大伙儿在田间地头劳作,晚上还要参加社队里的学习活动,该为家里出点力了。</p><p class="ql-block"> 秋日的午后,阳光格外温和,有时竹君还会和小伙伴们在南树林里玩捉迷藏,平儿藏在大树后面,只露出半张脸,偷偷看着找人的伙伴;牛子趴在树叶堆里,身上盖满树叶,只露出一双眼睛,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竹君最喜欢藏在树洞里,树洞不大,刚好能容下他小小的身子。他蜷缩在树洞里,听着外面小伙伴们的呼喊声,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直到被找到,才笑着从树洞里钻出来,身上沾着不少树叶,像个小野兔似的。</p> <p class="ql-block"> 时光走得很快,不知不觉步入冬天,北渠村被白雪覆盖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屋顶上、树枝上、田地里,都积着厚厚的白雪,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进入了梦幻般的童话世界。空气冷得刺骨,吸进肺里都带着凉意。可这寒冷丝毫挡不住孩子们的玩心,大雪过后,竹君就会约着平儿和牛子在雪地里疯玩。他们举着竹筛捕冬鸟,在雪地上撒一把糜子,把竹筛用木棍支起来,在木棍上拴一根绳子,远远地隐藏在暗地里等那些鸟来啄食。竹君和平儿、牛子静静地拉着绳子,等冬鸟们一进入竹筛下,就猛地一拉,竹筛便瞬间落下,把那些贪吃的冬鸟罩在里面。不过大多时候,竹君他们只是闹着玩,在家里的鸟笼里养一段时间,听一听白翎子那清脆悦耳的叫声后,便会在父母的催促下小心翼翼地放它们飞走,看着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广阔的蓝天,飞向无垠的田野,脸上便会露出一丝的留恋与不舍。</p> <p class="ql-block"> 在落雪的时候,竹君他们便会在雪地里抓野兔。雪地上留下野兔浅浅的脚印,一串一串地延伸向远方,竹君和平儿、牛子便顺着脚印追,跑得气喘吁吁,脸蛋冻得通红,鼻尖冻得发僵,却依旧不肯放弃。如果运气好,能捕捉到野兔,竹君他们就会带回家去交给大人,晚上就能吃上香喷喷的兔肉炖土豆。如果没有捕捉到野兔,竹君就会安慰平儿和牛子,三个人依旧笑得非常开心。</p><p class="ql-block"> 冬天也是滑冰车的快乐时光,冰车用木板钉制而成,在下面两根粗壮的木棍上钉上粗铁丝,简单而结实。竹君和孩子们各自坐在自制的冰车上,双手抓着带有木柄的铁锥,用力地戳在冰面上向前滑行,非常便捷灵活。尽管寒风刮得脸生疼,头发也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可竹君他们却笑得格外开心,笑声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回荡,清脆悦耳。竹君坐在冰车上,感受着微风从耳边吹过,看着两边的雪景飞快地后退,心里满是刺激与快乐。偶尔冰车会撞到雪堆上,摔在雪地里,浑身沾满白雪,像个雪人,可竹君他们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又接着玩去了,一点也不在意寒冷与疼痛。</p> <p class="ql-block"> 这般安稳又欢乐的日子,像春日里的溪水,缓缓流淌,藏着满满的暖意与童趣。竹君以为这样平安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却没料到,一场暴风雨正在悄然酝酿,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北渠村。红色风暴汹涌而来,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原本平和的村庄,渐渐被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大队支书赵叔的院子,成了村里最热闹也最让人想去的地方。院子里插满了红色的彩旗,彩旗上印着“打倒地富反坏右”“忆苦思甜守初心”的标语,彩旗猎猎作响,像是在向人们宣示这场激烈的运动将在这里展开。院子中间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毛主席画像,两边放着锣鼓,每逢集会,锣鼓声震得人耳朵发鸣,年轻的村民们都佩戴着红袖章,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院子,脸上满是激愤,嘴里喊着响亮的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无产阶级专政万岁!”声音此起彼伏,震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却让小小的竹君他们尽享其乐。</p><p class="ql-block"> 赵叔是当地的大队支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梳着一个大背头,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他平时待人和善,村里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帮忙,深得村民们的信任。可到了运动时期,他便会扛起带领村民开展运动的重担。每次集会,他都会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话筒,声音沙哑却格外有力,讲述着旧社会的苦难,控诉着日本人、国民党、土匪和地主资本家的罪行。说到激动之处,赵叔时而嚎啕大哭,时而会猛地挥起拳头,台下的村民们也跟着激动起来,口号声喊得震耳欲聋。凡是旧社会给日本人干过事,给国民党跑过腿,或是被定性为“地富反坏右”的人,都成了贫下中农专政的对象,一个个被拉到高台上接受批斗。他们低着头,弯着腰,承受着众人的指责与谩骂,脸上满是惊悚与惭愧。</p> <p class="ql-block"> 竹君的祖父,没能逃过这场风波。祖父年轻时,家里条件差,后来在战乱年代,为了生计,曾在地方的杂牌军里当过兵,拿过盒子枪,打死过一个日本翻译官,一个入室抢劫的土匪。因为这事,一九五八年反右的时候,被打死的日本翻译官的后人趁机诬告,说他曾勾结国民党干过坏事,是反革命分子,祖父因此蒙冤入狱半年,后来经过调查,查清了真相,才将祖父无罪释放。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可文革一来,祖父又被揪了出来,成了专政对象,往日里温和慈祥的祖父,一下子又陷入了苦难的深渊。</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结着厚厚的霜,祖父就从炕上爬起,穿上那件缝了补丁的旧棉袄,走到屋里的主席像前,恭恭敬敬地站好,开始早请示。他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腰弯成九十度,鞠躬三次,然后直起身,双手捧着主席语录,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沙哑得一遍遍重复着:“主席,我有罪,我当过杂牌军,打死过一个日本翻译官,一个入室抢劫犯,我有罪,现在向您请个罪,以后一定好好改造,跟着党,跟着您,重新做人。”说完,又鞠躬三次,才算完成每天的早请示。晚上睡觉前,还要做晚汇报,和早请示一样的流程,一样的话语,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祖父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浑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被岁月和苦难刻下的印记,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看着格外憔悴,让竹君看在眼里,疼在心上。</p> <p class="ql-block"> 白天祖父要去社队院子里打扫卫生,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一点点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垃圾。扫帚上的竹枝都快掉光了,扫起来格外费力,祖父却依旧低着头,慢慢地扫,不敢有半点懈怠。他的背越来越驼,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每走一步都格外缓慢,寒风刮过,吹起他单薄的棉袄,露出里面破旧的棉絮,看着让人心疼。晚上的批斗会,祖父和村里另外三个成分不好的人,被传唤到一起排成一排,低着头弯着腰,鞠躬九十度,接受村民们的批斗。台下领头的青年佩戴着红袖章,喊着口号,有的嘴里还说着难听的话,祖父他们只能默默承受,不敢反抗,也不敢抬头。</p><p class="ql-block"> 竹君每次都会偷偷去看批斗会,躲在人群后面的角落里,不敢让别人发现。他看着祖父低着头,弯着腰,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满是屈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有一次,批斗会进行到一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到高台下,顺着梯子爬上去,走到祖父身边,伸出小手,抓起地上的沙土,一把一把往祖父的脖子里撒。沙土顺着祖父的衣领滑进去,落在衣服里,蹭得他皮肤生疼,祖父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动一下,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竹君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气又疼,怒火像火苗一样在心里燃烧,他悄悄从地上捡起一根铁丝,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被铁丝硌得生疼,却丝毫不在意,心里暗暗想着:“谁敢欺负祖父,我就用铁丝扎他,我一定要保护好祖父。”可他只是一个孩子,小小的身子,根本没有能力保护祖父,只能眼睁睁看着祖父受委屈,心里满是无助与愤怒。批斗会结束后,竹君会偷偷跟在祖父后面,看着祖父慢慢走回家,背影孤单又凄凉,他想上前扶祖父,却又不敢,只能远远地跟着,直到和祖父一起走进家门。回到家后,竹君躺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眼泪打湿了枕头,心里满是委屈与悲伤,可他懂得,不能让祖父看到自己难过,只能把悲伤藏在心底。</p> <p class="ql-block"> 即便心里满是痛苦,竹君也没有放弃学习。后来学前班的上课时间改在每天晚上,竹君便每天依旧会准时去学前班上课,不管外面的批斗会多么激烈,不管心里多么难受,他都会静下心来,跟着陈老师学写字、背口诀、学算数。学前班的课堂,成了竹君心灵的慰藉,在这里,没有批斗,没有指责,只有陈老师温柔的教导和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陈老师依旧认真地教孩子们,尽管外面的运动越来越激烈,她却从未懈怠,依旧每天准时上课,教孩子们认新的字,背新的口诀,算新的算术题。她看着孩子们心里满是欣慰,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孩子们,让他们多学些知识,将来能有更好的出路。竹君坐在泥凳上,握着树枝在沙上写字,一笔一画,格外认真,把心里的悲伤与愤怒,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沙地上的字迹越来越规整,越来越有力,像是在诉说着他内心的倔强与坚持。</p><p class="ql-block"> 除了学习,竹君还主动承担起了组织小伙伴们排练节目的任务。村里的军属刘大娘、刘大爷,儿子在部队参军,平时格外孤独寂寞。竹君看着他们孤寂的样子,心里想着,要是能给二老表演节目,肯定能让他们开心。于是,他找到了村里的丽鹃、金荷、芸芸、娥娥、秀秀,跟她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小伙伴们都很赞同,纷纷点头答应。每天抽出时间,孩子们就会凑在一起,在老柳树下排练节目。没有音乐,就自己哼着调子;没有服装,就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没有红领巾,就把各自家里母亲围的红围巾戴在脖子上,却依旧排练得格外认真。</p> <p class="ql-block"> 竹君会在上课时,跟着陈老师学唱歌,学会后再教给小伙伴们。他教大家唱:“我们是生产队里的红小兵,大风浪里练红心,不怕苦,不怕累,跟着毛主席向前进。”他还教大家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随着节目增加,又给大家教唱了:“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峻岭越过河,迎着霞光千万道。”更多的时候爱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孩子们的嗓音稚嫩却格外响亮,唱得格外认真,一边唱,一边跟着节奏摇摆着小胳膊小腿,动作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竹君耐心地指导小伙伴们,哪个动作没做好,就一遍遍示范;哪句歌词没唱对,就一遍遍地教,直到大家都学会为止。有时候,孩子们会排练到很晚,天已经黑了,村里的大人会喊孩子们回家吃饭,可孩子们依旧舍不得停下,还想多排练几遍。</p><p class="ql-block"> 每隔几天,竹君就会带着小伙伴们,提着一盏煤油灯,往刘大娘家走去。煤油灯的灯光微弱昏黄,却照亮了孩子们前行的方向,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响亮的歌曲,脚步轻快而豪迈。到了刘大娘家,刘大娘早就把院子里的电灯开亮,院子也打扫干净,搬来几个小板凳,等着孩子们表演。孩子们站在院子中间,竹君喊了一声“开始”,大家就跟着节奏唱起来、跳起来,小胳膊小腿摇摆着,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稚嫩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刘大娘和刘大爷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孩子们认真表演的样子,脸上满是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时不时还会跟着孩子们一起唱:“美丽的鲜花在开放,在开放,朋友们啊,来自远方,来自远方,亚非拉朋友手挽手,友谊的歌儿高声唱”。村里的邻居们听到歌声,也会纷纷凑过来观看,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看着孩子们可爱的样子,听着响亮的歌声,都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声驱散了村里的压抑,带来了难得的欢乐。</p><p class="ql-block"> 表演结束后,刘大娘会给孩子们拿出家里的炒花生、炒黄豆分给大家,孩子们心里满是欢喜,笑着对刘大娘说“谢谢刘大娘”。刘大娘摸着孩子们的头,笑着说:“你们真是好孩子,唱得好,跳得也好。”孩子们听着刘大娘的夸奖,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心里满是成就感。临走的时候,竹君他们会跟刘大娘挥手告别,唱着歌往家走,煤油灯的灯光在夜色中晃动,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星星,照亮了这动荡岁月里的温暖与希望。</p> <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红色风暴依旧没有平息,批斗会依旧每隔几天就会举行,祖父依旧每天承受着他的苦难,村里的气氛依旧紧张压抑。可竹君却在这特殊时期,慢慢变得坚强起来,他没有被这红色风暴吹倒,依旧保持着对知识的渴望,依旧保持着内心的纯真与乐观,用自己的倔强与执着,在这不平凡的岁月里,慢慢成长。沙间的字迹在他的笔下越来越规整,红色的歌声在他的耳畔越来越响亮,学堂里藏着温暖,风暴中守着初心,竹君的成长之路,在这峥嵘岁月里,愈发清晰而漫长。</p> <p class="ql-block">——2025年12月14日于东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