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喜欢瓷器已有多年。</p><p class="ql-block"> 1987年春天,在一家全国性报刊做记者,有幸帮助琉璃厂“汲古阁”清理文革期间代保管的一些东西,整整一个上午,在楼下后院和地下室翻箱倒柜,清点、记账、搬运,累得汗流浃背。</p><p class="ql-block"> 两位李经理知道我喜欢老玩意,为了表示感谢,允许挑选一件喜欢的小玩意,作价十块钱。</p><p class="ql-block"> 那时,收藏品在许多人眼中就是生活破烂,月收入七十元的我,用十块钱买一件有残的小摆件,着实不便宜。</p><p class="ql-block"> 听二位经理如此说,马上拿起早已选中的清中期五彩馒头罐。 过去,这东西叫馒头罐,是老辈人家放针头线脑的实用器。近年,某电视台鉴宝节目中,有专家称它“人头罐”。于是乎,全社会都叫它人头罐了。</p><p class="ql-block"> 常听一些藏家们说,为了钻研新老瓷器的辨别知识,曾亲赴景德镇窑厂一探虚实。潍坊的王明旗先生在景德镇下的力气最大,曾在窑厂吃住一个多月。在收藏圈的朋友里,王先生的探求精神实在感人。还有《中国商报》的曲煜文先生,早在1990年便和朋友一起,在香山脚下建了自己的小窑。同年的一天晚上,他骑着自行车满脸灰黑地来到我家,从挎包里掏出一对乌金釉描金彩小瓶。</p><p class="ql-block"> 曲先生说:“小窑出活儿了,我自己调的釉料,加的彩绘。” 小瓶设计得很精致,彩绘流畅。</p><p class="ql-block"> 收藏的一只玉壶春瓶是一九八八年,河南省当时的一位领导知道我收藏瓷器,托商业厅的谢老师转送的。那年,禹州钧窑恢复生产仿古品种不长时间,外地人对瓷器很不以为然。三十年多过去,这件活灵活现的窑变天鹅玉壶春瓶,一直被我珍藏着。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器在古今所有钧瓷精品中,独一无二。</p><p class="ql-block"> 北京畜牧局三产的曹永奇经理是收藏瓷器的名人。1995年,他用个人的钱承包下一家景德镇不景气的瓷厂,烧制出各类造型的青花瓷器,源源不断地运到北京。看着堆积如山的青花瓷器,堆放在天坛公园东门市场<b style="font-size:15px;">(九十年代的天坛公园东门内有贸易市场)</b>,最后曹先生的爱人,一个医务工作者只得辞去工作,开了家瓷器店。</p><p class="ql-block"> 这些人对瓷器有真正的大爱。</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瓷器是从砖窑开始的。70年进工厂后,正好赶上备战备荒的深挖洞,广积粮年代。人们在街道、学校、工厂挖建防空洞。挖建防空洞需要红砖,各单位抽调人员组建烧砖队。一百多名学生分配到车间后,不到半个月,我便被指定参加烧砖队。</p><p class="ql-block"> 车间烧砖队有男女十多人,几乎都是车间里的问题人员。这其中有小偷小摸的,有曾经是当过伪警察的,有运动中说过冒头话的,还有破鞋和流氓。烧砖队被叫作“残渣余孽”队。</p><p class="ql-block"> 我有幸被归类到这里,绝对要感谢学校的班主任老师。在我的美篇作品“一片桑榆”中,有班主任老师对我恨恨的眼神和处理记录。她在学生档案评价栏里,描述我“瞧不起劳动人民”。车间领导毫不客气地把我放进烧砖队。</p><p class="ql-block"> 烧砖队为工段级建制,队长是位刚复员回来的军人,个头不高,一脸青茬胡子,身上披一件海军灰尼子大衣,气场高飙。</p><p class="ql-block"> 烧砖队指导员是位老工人,一天到晚乐呵呵,露着嘴角一颗银白色的假牙。他是全车间唯一懂得烧砖技术的人,来烧砖队前是工段长。队里还有几个很有意思的人:老林,四十多岁的一个秃瓢,原来是煤厂的会计,因为贪污五十个煤饼被定为坏分子,在车间当搬运工。 </p><p class="ql-block"> 烧砖队组建之初,在双桥窑厂跟班学习烧砖技术。窑厂就地取材,常年挖土制砖坯,在砖窑附近形成数个百十米直径的不规则大坑。正逢夏季,每个窑坑里都积满雨水。</p><p class="ql-block"> 夜班,老林脱得光光的,跳到进窑坑里洗涮一番。砖窑四周漆黑,水面折射的月光很亮,脱得精光的老林很白。我坐在坑边,一边往砖窑火口里添木柴,一边欣赏赤条条的老林,不由得想起《水浒》里,快活的“浪里白条”张顺。</p><p class="ql-block"> 快五十岁的老关,有一尊特别显眼的大红鼻头,人称“关大鼻子”。这个人经历非凡,解放前是国民党哈德门警所的巡警。相互熟稔后,他告诉我:“1948年初,是我关大鼻子抬起哈德门的城门门杠,给解放军队伍打开的城门。”</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和关大鼻子聊天,也喜欢他总是挺得直直的身板。有领导来时,他干活儿比谁都卖力气。和老关的来往,一直维系了十几年。老关退休后在鲜鱼口的一家纺织品公司值夜班。 1981年,我已被借调到一家报社。一天晚上,老关把我叫到他值班的公司。</p><p class="ql-block"> 一米多高的煤球炉子,把屋里烘烤得暖洋洋的。通红的炉火照在老关的脸上,红鼻头尤其显眼。</p><p class="ql-block"> 老关事先买了些糖炒栗子,堆在我面前。</p><p class="ql-block"> “吃,吃,剩下的那拿回家给孩子。”</p><p class="ql-block"> “你发财啦?买这么贵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老关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兄弟,我的问题快解决了。政府找我谈话,说有位领导证实,确实是我和几个弟兄在署长用枪威胁的情况下,强行打开了哈德门城门,协助咱们队伍进城。” 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天明。</p><p class="ql-block"> 回到1970年。经过半个月的学习,车间里的烧砖队掌握了烧砖技术,在车间外边挖出一条一米五深,两米宽,二十米长的长方形窑池,沿窑底四周砌起一米五高的窑墙。窑的南端是直径两米多的主火坑口,侧翼有两座辅火坑口。北边挖一条,直通厂区三十米高烟囱的风道。车间里的工人都走出来,欣赏这些残渣余孽盖的龙窑。</p><p class="ql-block"> 砖坯用反复摔打的黄土坨坨制作。烧砖的木柴从工厂的各个角落找拾。码窑那天,指导员让我负责安排砖坯摆放。 我把在双桥砖厂学的码窑方法记得滚瓜烂熟:从主火口开始,依次码坯,留出s型烟道。靠窑墙的地方,留足间隙和回火余地。每隔一米五距离,留一眼加煤的通风口。一窑装进近万块砖胚,留出顶部的火口后,用湿泥封顶,再加盖上一层厚厚的干土。</p><p class="ql-block"> 老关在打胚时,用沉淀在底部的细泥,做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黄泥大碗,放在窑膛的中心位置。他说:出窑时,一定是个漂亮的红陶器皿。</p><p class="ql-block"> 点火后,火焰裹着木柴先在窑口处熊熊燃烧。窑顶的六对辅助火口也依次点燃。很快,远处高耸的烟囱开始冒出浓烟。火道畅通,炉火均衡。站在主坑口下,向窑膛里望去:黄泥大碗已经被火焰团团围住。</p><p class="ql-block"> 第一窑砖烧了两天两夜。烧砖队的人分成三班,不停地从各个火口向窑膛内添木柴和碎煤。第三天早晨停火。晾窑前,又往窑顶加了厚厚一层灰土。</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开窑,橘红色的砖像有生命一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用手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只是那只大碗在出炉时被碰坏,一堆挂着几条褐色稀溜的碎片,瘫落在窑底。</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热衷于收藏瓷器已经三十多年。细细想来,我与瓷器的缘分,应该从1970年那个烧砖的夏天,从红鼻头老关开始。感情总是默默地来。任何人在喜爱,追求一种感情的寄托时,都不会无缘无故,不会没有由头。这种感情一定在无意的过去,有过深深的烙印。</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1987年在琉璃厂“汲古阁”,十元钱购买的清中期五彩馒头罐(有修)。</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1990年《中国商报》曲先生烧制的酱釉绘金彩小瓶。</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