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旧电视里的智慧之光

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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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致谢网络

当村口那根电线杆上贴着“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学校的黑板报上写着“学会生活，学会思考”时，我们已是青涩少年了。1980年的风，正穿行在灰墙黛瓦之间，把那些红纸黑字吹得哗哗作响。而真正将我们从标语中召唤出来的，是每天黄昏从宗文皮革厂飘出的旋律——“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我们爱你……”

那是一休的召唤。在那个连自行车铃响起都觉得稀罕的年代，这串清脆的旋律就是我们最珍贵的精神食粮，虽然那是一部儿童作品，对我们这群半大不小的初中生来说，已不太适合，但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电游，没有手机的岁月里，这一休的到来，着实让我们爱之入迷，故至今仍是我深深怀念的往事。

老狄那年五十多岁，是一位退伍军人，在皮革厂当门卫三年了，我们对他又恨又爱，背地里管他叫“敌人”。因为每天晚上，唯他有权决定我们这群孩子能不能看上《聪明的一休》。他心情不好时，大门紧闭，任凭你喊爹、喊爷、喊太公，他也无动于衷。所以白天里，我们常常从家里悄悄拿些土豆、红薯、青菜之类的土产送给他，只盼着能为晚上推开那扇希望之门。

那时村里虽然已有几户人家置了电视机，但都比不上皮革厂里那台尺寸大、信号好——字幕清晰，没有雪花点。可要是遇到老狄这“老家伙”心情不佳，怎么也不肯开门，那就是我们最气、最恼的时候。我们朝他的屋顶扔过小石头，也在心里骂过他“死老鬼”。但不管怎样，最后我们还是只能站在门外，忍气吞声地听着里面传来的片头曲，直到播完才灰心丧气地各自回家。

每当老狄放我们进去，我们总是抢着离电视最近的位置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是在接受某种神圣的洗礼。玲子还带了笔记本，在上面一笔一画地记录每一集故事：

“一休今天用树枝测水深”“一休用镜子赶走了乌鸦”……本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收集智慧”四个字，他说以后要编写一本《一休语录》。

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天。放学时数学老师拖了堂，突然下起大雨，我们都被困在教室里，眼看动画片就要开播，大家心急如焚。小波忽然说：“一休遇到困难时会怎么做？”我们一愣。“想办法！”玲子一边喊，一边伸出手指在头顶画圈。于是，七八个小伙伴都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大雨里狂奔。雨水淋湿了书包，布鞋踩进水坑溅起高高的水花，我们却一边跑一边笑，仿佛正在进行一场了不起的冒险。

等我们气喘吁吁冲到皮革厂门口时，老狄看着我们一个个浑身湿透的样子，立刻打开了门。片头曲正好响起，我们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淌，地板上顿时湿了一大片。老狄非但没有责怪我们，反而拿来一条干毛巾，挨个给我们擦脸，轻声叹道：“你们这群傻小鬼。”他的脸色依然严肃，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慈祥。那天电视里的一休，正用智慧帮农民解决干旱——屏幕内外，仿佛都在进行一场与水的较量。

奇妙的是，那些从动画片里“偷”学来的智慧，真被我们带进了生活。玲子用一休的方法，帮妈妈把卡在瓶口的鸡蛋完整取了出来；小波学着用树枝和绳子做了个简易测量仪；而我在作文里写下“休息一下，再想办法”，竟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读。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能真正影响我们的并非是一休那些小窍门，而是一种照亮思维的光——原来问题可以这样看，困难可以这样解决；原来用手指在头顶画圈，不是幼稚，而是思考本身的一种手势。

2018年，村子拆迁，皮革厂也在其中。听说老狄因皮革厂转型，资产拍卖后退休回到松门老家，已去世多年。我们这几个当年的“一休迷”也都是人到中年，可提起往事，仍忘不了老狄那份严厉下的好，也忘不了那台大电视曾带给我们的快乐。

站在皮革厂的旧址上，耳边仿佛又响起“格叽格叽”的旋律。我掏出手机，给正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孙子订购了一套《聪明的一休》连环画。回家告诉他时，他竟伸出手指，静坐在小凳上，一脸认真地在头顶画起圈来：“是这个一休吗？爷爷，我们老师也正在讲他的故事呢！”

我忽然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有一种光，能够穿越时间。三十年后，四十年后，甚至更远，它依然能照亮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涩年华。那些黑白的、带着雪花点的画面；那些被关在门外的无奈；那些挤在小板凳上的期待；那些在暴雨中奔跑的勇气——它们从未消失，只是在记忆深处静静等着，等着被唤醒的时候。

当我们需要的时刻，它就会像一休头顶那盏无形的灯，“叮”地亮起，轻轻提醒：“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智慧永远年轻，而青春的梦，随时可以重新出发。

感谢您的欣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