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幼苗的独白》

杨华国/土地神

露台角落里，曾有一盆不起眼的白雏菊。它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寻常春日里的一抹点缀。然而，我对它却倾注了与名品等同的热忱。

记得起初，那不过是几粒被随手撒在土里的种子。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安置在一个半旧的陶盆中，置于光线最温柔的角落。几乎每个深夜，当四周都沉入寂静，我便独自坐在它跟前，借着窗外的月光或一盏小灯，仔细地观察每一粒种子细微的变化。我计算着浇灌的频率，分辨着土质的干湿，忧心着每一缕风的强弱，仿佛在构思一幅精密的蓝图。泥土的潮湿、胚芽破土的瞬间、第一片嫩叶舒展的羞涩……每一个微小的生命律动都牵动着我的心，也消磨着无数个夜晚的辰光。

当它终于抽出纤细的茎，顶出几个小小的、洁白的花苞时，我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它还不算繁茂，甚至有些孱弱，但那是我用数不清的夜晚心血浇灌出的独特生命。我将它捧去，献给了最为珍视的园艺师，期待着得到一些关于幼苗成长的认同。结果令人欣慰，园艺师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它身上，手指轻轻拂过稚嫩的花瓣，点头赞许道：“很好，这株幼苗的形态，颇具生机。”周围聚集的几位同好也纷纷颔首，表示认同。那一刻，花盆里的泥土仿佛都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然而，后来的景象却如同晨雾般模糊又令人怅然。当我再次看到那盆雏菊时，它已移栽到一个更为精美、镶着金边的盆器中。土壤被换上了更为肥沃、昂贵的基质，显得异常厚重（“加土”）。原来的洁白花瓣旁，被精心嫁接了其他品种的红色花蕾（“修改”）。原本纤细独特的身姿，被支撑以繁复细密的竹架进行约束和定型。最令我心悸的是，它曾经朴素清雅的气质，被华丽地装点修饰，已不复当初的模样。它被放置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接受着众人的夸赞：“这株名品真是园艺师的心血之作，构思巧妙，栽培得法！”

人们欣赏着那被改造后的花团锦簇，赞叹着园艺师的巧手。再无人记得角落那个旧陶盆，更无人知晓无数个夜晚里，一个身影如何屏息凝视着生命最初的萌动，如何在静默中用最纯粹的热情去照料一株无人问津的幼苗。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掠过那被修饰得已然陌生的“作品”，最终落在那截被剪下的、依然带着些微泥土香气的花枝残余上。它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如同我那些未曾言说的夜晚，渐渐失去了水份。只是，这泥土深处的记忆，与那精心装点后的华美，终究隔着一段无法测量的距离。我轻轻收拾起那残余的枝蔓，未发一言。阳光刺眼地照在那簇新花盆上，反射出有些晃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