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树一样活着》511

何家干

《像树一样活着》511

1974年的冬天，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天幕还没扯开，寒意就像无数根细针，顺着破旧棉袄的针脚往骨头缝里钻。裕英摸着黑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围巾往脖子上紧了紧，在几声零星的鸡鸣里，匆匆踏出了家门。

她要去食品站买板油。这可是家里过冬的要紧东西，能炼出一罐子清亮的猪油，炒菜、下面条都能添点荤腥，半点马虎不得。

北风在耳边呼啸，像头撒野的野兽，刮得脸颊生疼。裕英缩着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脚步却半点没慢。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得赶早，晚了怕是就没了。

远远地，就望见食品站门口排起了长龙，足有二十多米。裕英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跑着排到队尾。寒风卷着雪沫子往身上扑，她却顾不上冷，眼睛死死盯着前头的队伍，心里默默念叨：可别轮到我就没了。

等了十几分钟，队伍总算往前挪了挪。裕英的手心攥出了汗，不自觉地在衣角上蹭了蹭。终于挨到她了，她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层层包好的肉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声音都带着点颤抖：“师傅，我想买点板油。”

售货员接过肉票，扫了一眼搪瓷缸里的存货，点了点头，转身去案板上切油。

裕英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忽然，她瞥见案板角落搁着一块巴掌大的肉边角料，心里顿时痒痒的。那点肉，在旁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可在她这儿，却像是宝贝。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师傅，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搭一块这边角料啊？”

售货员抬眼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脸，又瞥了眼那块没人要的边角料，沉默了几秒，还是拎起来递给了她。

“太谢谢您了！谢谢您！”裕英连声道谢，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她小心翼翼地把板油和边角料用油纸包好，塞进挎着的布袋里，揣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一路急匆匆往家赶，刚推开院门，裕英就直奔厨房，连口气都没歇，就端来温水泡板油。家英听见动静，颠颠地跑过来，扒着门框睁大眼睛问：“妈，你这是干啥呀？”

裕英伸手摸了摸女儿冻得发红的脸蛋，笑着说：“妈给你炼猪油呢，等会儿就有香香的油渣吃。”

等板油泡得发软，裕英拿起菜刀，仔细地片掉上面的筋膜杂质，切成三四厘米见方的小块。铁锅架在灶上烧热，她往锅里倒了半碗清水，才把切好的板油块倒进去。

家英凑得更近了，歪着问：“妈，为啥要先放水呀？直接炒不行吗？”

裕英手里的菜刀没停，一边切着剩下的边角料，一边笑着解释：“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法子。冷水能让油脂慢慢渗出来，不容易炒焦，还能锁住肉香呢。”

林恩也凑了过来，往灶膛里添了一把硬柴，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舔着锅底。没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沸了，板油块在水里翻滚着，表面渐渐收缩卷曲，渗出了浅黄的油汁。

家英看得眼睛发亮，踮着脚尖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油啊？我都闻到香味了！”

裕英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急什么，得等水汽收干了，再转小火慢慢熬，这样炼出来的猪油才清亮。”

林恩这时往灶膛里添了些软柴，火苗小了下去，只剩下红红的余烬。锅里的水汽渐渐散尽，油泡滋滋作响，板油块慢慢变得金黄酥脆，锅底积起了一层透亮的油液。裕英拿着木勺，不停地轻轻翻动，生怕底下黏锅糊了。

醇厚的肉香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又顺着门缝飘了出去，飘得半条街都是。炼油的滋滋声、木勺碰锅沿的叮当声，混着灶膛柴火的噼啪声，凑成了一曲热热闹闹的冬日小调。

隔壁的李大妈隔着院墙喊了起来：“裕英啊！你家这是开荤了？这香味，可把我家娃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裕英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朝院墙那边应道：“李大姐！俺家炼点猪油呢！等会儿油渣炼好了，给你家娃送点过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家栋和几个半大的孩子循着香味跑了过来，扒着门缝眼巴巴地往里瞅，就等着分块油渣解馋。

家英瞧见了，挺起小胸脯，得意地冲他们喊：“等会儿我妈捞出油渣，分给你们一人一块！”

又熬了一会儿，板油块缩成了金黄酥脆的油渣，油锅里的油也清亮亮的。裕英拿起漏勺，把油渣捞出来，搁在碗里控油。家栋伸手就想去抓，被裕英轻轻拍了一下手背：“小馋猫，刚捞出来烫得很，等凉一会儿再吃。”

她又找来一块干净的粗布，蒙在陶罐口上，趁热把锅里的猪油滤进去，细小的杂质被布滤了下来，陶罐里只留下清亮的油。

刚炼好的猪油带着点淡淡的黄色，像一汪金色的清泉，在罐子里晃悠着，透着诱人的光。裕英看着罐子，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家英凑过来，吸着鼻子说：“妈，这猪油炼得真好，闻着都香！”

裕英摸了摸女儿的头，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很：“这可是咱一家人辛苦换来的。有了这罐猪油，这个冬天，就好过啦。”

陶罐里的猪油，在冬日的寒意里慢慢凝固，变成了奶白色的固体，带着淡淡的肉香。裕英看着那罐油，心里头也跟着暖烘烘的。她知道，这一罐猪油，不光是能添荤腥的吃食，更是一家人熬过寒冬的底气和希望。

油渣晾得不那么烫了，裕英捏起两块，先塞给家英一块，又递给凑过来的家栋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