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像树一样活着》506 </p><p class="ql-block">路过的小娃子们听见吆喝,拽着大人的衣角眼巴巴地瞅,裕英就笑着掀开棉被一角,露出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冰棍,白雾丝丝缕缕地冒出来,看着就凉快。</p><p class="ql-block">太阳越升越高,裕英的嘴唇干得起皮,嗓子眼儿像冒了烟。她抬手抹了把汗,目光落在箱子里剩下的几根冰棍上,喉结动了动。 </p><p class="ql-block">那绿豆冰棍是家栋念叨了好几天的,她特意多批了几根。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一根冰棍的包装纸,又猛地缩了回来。</p><p class="ql-block">“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哪能自己吃。”她在心里念叨着,重新把棉被盖严实,生怕漏了凉气,冰棍化了就卖不出去了。 </p><p class="ql-block">晌午的时候,她走到邻村的大槐树下歇脚。树荫底下聚着几个纳凉的大娘,见她累得直喘,忙递过一碗凉茶。</p><p class="ql-block">“裕英啊,歇会儿吧,这天儿热得邪乎,你也吃根冰棍解解暑。”大娘看着她的箱子,好心劝道。</p><p class="ql-block">裕英接过凉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笑着摆手:“不了不了,这都是要卖钱的。家里俩孩子还等着我挣钱交学费呢。”</p><p class="ql-block">她放下碗,又背起箱子,朝着下一个村子走去。脚步虽然沉重,却一步比一步稳。</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的时候,她数着兜里的毛票和硬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p><p class="ql-block">回到家,家英和家栋正趴在门口的石桌上写作业。裕英掏出剩下的冰棍,朝他们晃了晃:“看妈妈给你们带啥了?”</p><p class="ql-block">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欢呼着扑过来。裕英看着他们舔着冰棍,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自己嘴角也泛起了甜意,方才一路的疲惫,仿佛都化作了蜜。 </p><p class="ql-block">家栋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一根冰棍,撕开包装纸就往嘴里塞,冰凉的甜意瞬间漫开,他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哇,太好吃了!”</p><p class="ql-block">家英也慢条斯理地剥开包装,小口小口地抿着,嘴角沾了点奶油,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p><p class="ql-block">裕英靠在门框上,看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自己也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淡了几分,嘴角忍不住上扬。</p><p class="ql-block">家栋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举着冰棍跑到裕英面前,踮着脚尖递到她嘴边:“妈妈,你也吃!可甜了!”</p><p class="ql-block">裕英连忙往后躲,笑着摆手:“妈妈不吃,栋栋乖,你自己吃。” </p><p class="ql-block">“你吃嘛你吃嘛!”家栋不依不饶,小手举得更高了,“你每天都这么辛苦,也该尝尝甜的。”</p><p class="ql-block">家英也走过来,把自己的冰棍递过去:“妈,你吃我的,我吃不完。”</p><p class="ql-block">裕英看着两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拗不过,只好低下头,轻轻舔了一小口家栋手里的冰棍。</p><p class="ql-block">冰凉的冰棍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一直甜到了心坎里。 </p><p class="ql-block">“真甜。”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p><p class="ql-block">这时,林恩收了鞋摊回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他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给裕英:“今天修鞋挣得多,给你也买了颗糖。”</p><p class="ql-block">裕英接过糖,放进嘴里,甜意混着暖意,在嘴里化开。她看着眼前的丈夫和孩子,看着院子里渐渐落下的夕阳,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p><p class="ql-block">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夏末的凉爽,一家人的笑声,在小院里久久回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4年的铜闸火车站旁,一家铸造厂的烟囱日日冒着烟。这一年,裕英踏进了厂门,成了食堂的厨娘,还揽下了晚上在厂门口值班的活儿。她的日子,从此就和这三十来号抡大锤、翻砂模的汉子们,紧紧绑在了一起。 </p><p class="ql-block">这份差事可不轻松。三十号人全是干体力活的,一个个饭量赛过牛,顿顿得有荤腥垫肚子,不然抡起锤子都没力气。裕英心里门儿清,想让这群汉子吃得满意又扛饿,可不是件容易事。</p><p class="ql-block">凌晨五点,天还黑得像泼了墨,裕英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厂区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火车站的信号灯,一明一暗地闪着。她摸进厨房,淘好满满两大盆大米,倒进大铁锅,兑上刚刚好的水,柴火塞进灶膛,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不一会儿,淡淡的米香就漫了出来。</p><p class="ql-block">窗外突然传来“呜——”的一声长鸣,第一班火车的汽笛刺破了黎明的寂静。裕英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手脚麻利地加快了速度——工人们七点准时来吃早饭,半点都耽误不得。</p><p class="ql-block">七点整,食堂的门被推开了。三十个工人陆陆续续涌进来,身上带着铸造车间特有的铁锈味和汗水味,那是他们一天辛劳的开场。他们排着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锅里的白粥、蒸笼里的馒头,喉结一个个都在上下滚动。</p><p class="ql-block">“裕英姐,今天的咸菜看着就香!”一个年轻工人笑着喊。</p><p class="ql-block">裕英麻利地给他盛粥递馒头,笑着回:“多吃点,上午翻砂够你们累的。” </p><p class="ql-block">等最后一个工人打好饭,食堂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裕英才端起碗,匆匆扒了两口凉粥,就拎着布袋子往菜市场赶。</p><p class="ql-block">路上的积雪还没化透,薄薄的一层冰壳子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裕英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脚下一滑,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路边的石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差点掉下来。</p><p class="ql-block">她咬着牙,撑着冻得发僵的手爬起来,揉了揉火辣辣的膝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先去肉铺,这是头等大事。</p><p class="ql-block">肉铺老板老周正在剁排骨,看到裕英进来,笑着打招呼:“裕英啊,又来给厂里那帮汉子买肉?三十条壮汉顿顿见荤,你这当家的,可是够辛苦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