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欧18年，只有这一门语言

泰坦（Titano）

作者：刘伟杰

电话那头，一句亲切的“Saluton”（你好），如同穿越时空的温暖问候，瞬间让我又听到了好友王怀宇那熟悉的世界语问候。掐指一算，我们竟有三十多年未曾谋面了。犹记得初次相识时，他身材高挑且瘦，在沈阳市装卸公司第八分公司安全科干事，讲话时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他曾豪情万丈地说：“世界语已然融入我们的灵魂与血液，我们一辈子都是坚定不移的世界语战士！”

辽宁省世界语联络处

八十年代初，王怀宇参加了辽宁省首个世界语学习班，他也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学员。当时，他在太原街沈阳市邮政局的报栏里，偶然看到报纸上一篇关于《柴门霍夫与世界语》的文章。第二天，又在电线杆上发现了张家声先生张贴的世界语学习班招生小广告。他满心渴望报名学习，可当时学费要7元，他是中学生兜里没有钱，便去伯父家借了钱才交上学费。张家声先生作为辽宁资深世界语者，也成了他世界语启蒙路上的引路人。后来他回忆说，这一生有两件事让他最难忘：其一，是与刘伟杰同志携手推广世界语；其二，是借助世界语这个神奇的语言工具，去欧洲旅行、生活、工作，甚至还在法国谈了恋爱。

1983年，我参加了黄石世界语函授班学习世界语。黄石世界语协会把辽宁地区世界语函授班学员名单寄给我，委托我将辽宁地区的世界语学员联络组织起来，共同学习、宣传推广世界语。我依照要求成立了“辽宁世界语联络站”，怀宇得知后，积极投身筹备工作，还建议把“站”改名为“处”。“辽宁世界语联络处”算得上是改革开放后辽宁省第一个非正式推广世界语的民间组织了。当时黄石世界语班的学员还有王仁虎、黄允、杨庆春和李良等。

怀宇主动担当起油印小刊物《北国之星》的责任编辑。他编辑世界语学习资料，从排版、刻制钢板、绘图到油印，虽说之前从未干过这类编辑印刷工作，但熟能生巧，他对这份义务工作充满热忱。我负责小刊物的主编，出资将其邮寄给全国各地的世界语组织和个人，以便相互交流学习世界语。我们还义务开办世界语学习班，我负责讲课，怀宇负责班务工作，同时组织各种世界语活动。

1986年，怀宇倡议成立沈阳市青年世界语协会。他与沈阳市教育学院团委书记张平商议，决定让沈阳青年世界语协会挂靠沈阳教育学院，并推荐我出任秘书长，他任副秘书长。当时，我们还邀请了李长发、陈怀宇、焦辉（现改名“焦夕洋”）、张锐、高沛满、李长军、刘尽忠等人一同参与协会筹备工作。他自掏腰包180元资助协会，还邀请了一个乐队为成立大会助演。

1987年，他向沈阳市集邮协会秘书长韩立功提议，申请成立沈阳市世界语者集邮协会，隶属沈阳市集邮协会分支机构，他担任会长。那时各个集邮协会大多以工作单位为基础成立，世界语者集邮协会可是唯一的专业协会。成立大会召开时，沈阳电台李云柱副台长和著名播音员晓白等名人都应邀出席。世界语集邮协会的核心人员有音乐教师单守城、辽宁省自动化研究所所长李晓军、沈阳木偶剧团的孙长合、沈阳市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外科医生徐林、歌唱演员董利华，还有世界语学员卢雅杰等。他们借助推广集邮的形式，宣传世界语，吸引集邮爱好者学习世界语。通过参与推广世界语教学、筹备和成立协会以及组织各种活动，王怀宇的社交能力、组织能力和领导才能得到了极大锻炼，尤其是筹备和领导社团的经验，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就像为他的人生画卷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旅欧18年

1992年，王怀宇第二次踏上出国旅行之路，主要在欧洲生活和工作。前期多亏了各国世界语者的热情相助。他每年都参加俄罗斯青年世界语运动组织的“OKsait”夏令营活动。他每周都会参加当地世界语俱乐部组织的聚会，还在莫斯科参加过俄罗斯世界语联盟的年会。他的生活与世界语紧密相连，仿佛整天都沉浸在Esperantujo（世界语国度）那奇妙而温馨的氛围里。尤其在夏令营和世界语大会期间，每天想的、说的、听到的都是世界语，唱的歌是世界语，表演的话剧也是世界语。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大家都只讲世界语，真的有种“天下一家、人类大同”的亲切之感。可惜回国后就没有了这种语言环境，再也体会不到那种世界语生活氛围，总感觉人生好像缺了点什么。他刚到欧洲时，听不懂别人讲世界语，觉得他们语速太快，自己大脑反应不过来。在国内，大多数世界语者擅长读、写世界语，但听力训练不足，口语也不流利。经过十几年的锻炼，他早已习惯了世界语和其他外语的讲话语速，能迅速回应。欧洲有很多人是“铁杆”世界语者，他们把这种语言当作信仰融入生活。有的人在家里只跟配偶讲世界语，因为其配偶往往也是世界语者。他还亲眼见过有的夫妻在家用世界语吵架的情景，有趣极了。他问过几个年轻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世界语的，对方回答：“De naske.”（从出生开始），因为很多世界语者的父母在家只讲世界语，孩子从小耳濡目染，语言水平甚至不比母语差。而且欧洲人学世界语比中国人容易得多，世界语真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Esperantujo就是他们的心灵家园。

怀宇凭借世界语自学，靠猜测和模仿大致掌握了俄语。他学习俄语没用过一本俄语教科书，或许他真有一定的语言天赋。世界语的语音和语法核心框架接近罗曼语族（如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是个“多语言元素融合体”，约30%的世界语词汇源自斯拉夫语。因为有扎实的世界语基础，又天天跟当地人接触，听他们讲当地语言，所以他在日常语言交流方面没问题，买东西问路谈恋爱，从事医疗工作都不在话下。当然，如果当地人跟他讲哲学或者航天科技，他就听不懂了。怀宇在波兰旅行时，发现属于斯拉夫语的波兰语，很多词汇的词根与世界语完全相同或相近。要是他不会世界语，又没有英语基础，出国旅行、工作根本不可能，那他就只能一直留在国内，人生轨迹肯定与现在截然不同。运用世界语的欧洲旅居生活，尤其是作为旅行家的游历生活，极大地开拓了他的思维高度和视野，让他切实体会到了世界语的实用价值。世界语不只是一个理想，更是便捷的生活工具，是学习欧洲民族语的捷径，也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他通过世界语的学习和应用，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了绚烂色彩。

欧洲之旅18年中，王怀宇结识了几位年轻女世界语者，可惜因各种缘分未结成伴侣。1992年，他在立陶宛的SAT世界语大会上认识了立陶宛姑娘丽莉娅，对方对他也颇有好感，但那位女友已有男友，他痛苦地主动放弃了。1993年，一位法国姑娘玛丽琳邀请他去法国，他们一起生活了半个月，最终因中西方文化差异、生活习俗不同等因素，还是没能走到一起。他又到波兰旅行，与一位波兰女世界语者谈恋爱，但也没成功。最后他应一位乌克兰世界语女教师欧尔加的邀请，南下黑海造船厂所在地尼古拉耶夫市，进入一家疗养院临时居住，并与疗养院的一位年轻女护士结婚，遗憾的是那位女护士不是世界语者。在世界语界，他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组建一个世界语家庭。

我的自传《生活在世界语国度》

如果没有世界语，怀宇不可能成为洲际旅行家，也无法看到这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世界语极大地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让他体验到与众不同的生活，也为他将来更多的文学创作积累了广泛而丰富的素材。

2010年，怀宇回国后在深圳定居。他说前苏联有个很好的传统，国家很重视修缮和保护全国各地的名人故居，他曾参观过塔甘罗格市俄国作家安东·契柯夫的故居、苏联作家《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作者尼古拉·奥斯托洛斯基在索契市的故居、全世界无产阶级领袖弗拉基米尔·列宁在圣彼得堡的住所等名人故居。他不禁思索：我们的生命是什么呢？我们原本如一片云雾，出现片刻就消失不见。无论是否留恋人世，谁都不可能永远健在，三代人之后，时间会抹去绝大多数人存在过的痕迹，实在令人扼腕叹息。所以他要把过去的人生经历和故事记录下来，才有可能被后人铭记，至少这个记录故事的人会讲到你。

怀宇说，即便自己文学造诣有限，思想水平也不高，写不出像《悲惨世界》《复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的伟大巨作，但他还是完成了自传体长篇小说《Vivu en Esperantujo》（生活在世界语国度）的构思。这部书描绘了他用世界语在欧、亚、非三大洲的旅行和生活情况，还通过几个篇章的回忆，详实记载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到1992年大约十年间沈阳市世界语运动的发展历程。这部书将成为中国世界语运动的重要史料，具有真实、严谨的历史资料价值。他有着“不让有价值的事物被时间抹去”的强烈历史责任感。怀宇还打趣道：“万一我超常发挥，一不小心把这本书写成文采飞扬、名闻海外的作品，洛阳纸贵，历久弥新，那我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抱着酒坛子偷着乐一会儿。”

像怀宇这个年纪的人，他们开始思考如何走入历史了。有的人立志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有的人似乎只做了些平凡小事。然而，正是这些“小事”，构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坚实根基。惊天伟业固然能照亮历史的天空，但更多时候，是无数平凡的“小事”在铺就文明的长河。弯腰拾起一片垃圾，如同守护环境的忠诚卫士；耐心解答一个疑问，好似传递知识的温暖使者；坚守岗位履职尽责，宛如支撑社会的坚固栋梁。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行动，汇聚成推动时代前行的磅礴力量。它们虽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以最质朴的方式，为历史添砖加瓦，让社会在点滴进步中焕发出蓬勃生机。我们世界语者，就是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时光，用Esperanto在平凡中书写属于自己光荣的历史印记，如同用丝线编织出一幅绚丽多彩的人生画卷。

写于2025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