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魂惊梦（短篇小说）

心灵归宿

秦魂惊梦（短篇小说）文/代强（安徽） 时值公元前210年，秋。 华北平原漫着层薄霜，枯黄的野草被秋风卷着，碎碎的尘土扑在那支绵延数里的队伍上。龙旗还在猎猎飘着，銮驾看着依旧巍峨，可这支曾踏平六国的大军，早没了半分盛气，反倒透着股死气沉沉的颓唐。 銮驾里头，更是愁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嬴政斜倚在锦缎龙榻上，脸黄得像张揉皱的草纸，颧骨高高凸着，那双当年能逼得六国君王低头的虎目，如今只剩一片浑浊的疲惫。他咳得厉害，每一声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胸膛疼得像是被巨石碾过，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榻边的扶手，指节泛着青白。 “陛下……您喝口水吧。”贴身太监赵高捧着碗温参汤，步子迈得轻，声音里的惶恐却藏不住。 嬴政缓缓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赵高那张堆着谄媚的脸，又飘向窗外往后退的风景，虚弱地摆了摆手。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大限到了。 自打一统天下，他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挡匈奴，这辈子创下的功业，前无古人。可越是站在权力的顶峰，就越怕那两个字——死亡。他派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寻长生药，让炼丹的方士在宫里没日没夜地烧炉子，甚至一年到头东奔西跑地巡狩，图的就是能多活几年，把这大秦江山攥得再久些。 到头来，全是黄粱一梦。 这次东巡走到平原津，他就病倒了。太医们急得团团转，却连个方子都开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衰败。队伍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挪到沙丘行宫——就是当年赵武灵王被困死的地方，嬴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也要在这儿，咽下最后一口气。 “传……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召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事……继……继位。” 赵高捧参汤的手猛地一颤，眼里闪过一丝慌，又飞快地压下去，弓着身子回话：“陛下，公子扶苏远在上郡监军呢，要召他回来，得拟诏，盖玉玺，再派快马送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嬴政皱起眉，一股火气往上涌，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半天喘不上气。 “丞相李斯还在外面料理军务，玉玺也在他那儿收着。”赵高垂着头，语气恭敬得很，眼底却藏着点算计，“不如等丞相回来，再拟诏也不迟。” 嬴政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他实在太虚弱了，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闭上眼，长子扶苏的模样就在眼前晃。扶苏仁厚，有治国的本事，就是性子太犟，当年为了焚书坑儒的事跟他犟嘴，被他贬到上郡去监军。如今这大秦的江山，也只有交到扶苏手里，他才能闭眼。 他不知道，这一闭眼，就是天人永隔。 赵高见嬴政昏昏沉沉睡过去，悄悄退了銮驾，转身钻进旁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里，丞相李斯正皱着眉坐着，满脸都是愁容。 “丞相大人。”赵高的声音压得低，里头却透着点藏不住的兴奋。 李斯抬眼看见他，赶紧问：“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赵高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方才陛下醒过一回，说要召公子扶苏回咸阳继位。” 李斯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扶苏素来和蒙氏兄弟走得近，他和蒙恬、蒙毅早就结了仇怨。要是扶苏真当了皇帝，他这个丞相的位置肯定保不住，弄不好连脑袋都得搬家。 “赵公公，你有什么法子？”李斯的声音都带了点颤。 赵高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凑到李斯耳边，低声道：“丞相大人，公子扶苏性子烈，他要是继位，必定重用蒙氏。到那时候，你我二人，怕是都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如……换个人当皇帝？” “换个人？”李斯吓了一跳，“除了扶苏，还有谁能继位？” “胡亥。”赵高吐出两个字，“公子胡亥年纪小，性子软和，他要是当了皇帝，丞相大人还是丞相，我还是中常侍，这不比掉脑袋强？” 李斯心里翻江倒海。他是法家出身，一辈子信奉的就是权力和秩序，可废长立幼，这是祸乱的根苗啊。他抬头看赵高，瞧见那双眼睛里的贪婪和凶狠，心里猛地一颤。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赵高肯定会不择手段地弄死他。 “这事……太大了，容我想想。”李斯闭上眼，声音沉得像块铁。 “丞相大人，时间可不等人。”赵高的声音带着点威胁，“陛下随时可能咽气，要是等陛下拟了诏书，一切就都晚了。” 李斯猛地睁开眼，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就依赵公公的意思办！” 赵高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两人又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篡改遗诏的计策就这么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銮驾里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喊声。 “陛下！陛下！”太监的惊呼刺破了外头的寂静。 赵高和李斯脸色大变，连忙冲了出去。 銮驾之内，嬴政已经没了气息。他双目圆睁，眼珠还朝着咸阳的方向，枯瘦的手指依旧保持着抠着扶手的姿势。这个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终究没逃过生死轮回，驾崩在沙丘行宫，年仅四十九岁。 “陛下驾崩了！”赵高先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那哭声却半点悲伤都没有。 李斯也跟着跪倒，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没人知道他是悲是喜。 周围的侍卫和太监们也纷纷跪下，哭声一片，乱得像一锅粥。 赵高悄悄给李斯递了个眼色，两人站起身，赵高厉声喝道：“陛下驾崩的事，谁都不许说！现在大军在外，消息要是走漏了，肯定会兵变！传令下去，把銮驾封严实了，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哪敢违抗，连忙点头应下。 赵高和李斯回到马车，立刻让人拟诏。他们改了嬴政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又伪造了一封诏书，赐死扶苏和蒙恬。诏书盖上玉玺，由赵高的心腹快马加鞭送往了上郡。 做完这些，赵高望着窗外，嘴角扯出一抹阴狠的笑。大秦的江山，从今往后，就是他和胡亥的了。 而此刻的嬴政，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里。想喊，喊不出声；想动，手脚都不听使唤。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扎进眼里，刺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涌进耳朵——有机器嗡嗡的响，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还有人扯着嗓子说话，那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病人心率恢复了！血压也上来了！” “快！把除颤仪准备好！” “病人家属呢？赶紧联系家属！” 嬴政猛地睁开眼，头顶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上面挂着个亮晃晃的东西，刺得眼睛生疼。他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绑着，手腕上插着根细管子，连在旁边一个滴滴响的铁盒子上。 这是哪儿？ 他扭头打量四周，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全是穿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的，脸上都带着急色。这些人的衣服怪得很，既不是秦人的深衣，也不是六国的宽袍。 “水……水……”嬴政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裂开。 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女子听见了，赶紧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透明杯子，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你醒啦？太好了！”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惊喜，“你昏迷三天三夜了，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嬴政喝了口水，喉咙舒服了些。他看着女子，皱着眉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朕的銮驾呢？”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大叔，你睡糊涂啦？什么銮驾啊？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救室，你三天前出车祸被送过来的。” “车祸？急救室？”嬴政皱紧眉头，这些词他一个都没听过。他抬眼看向女子，声音沉下来：“大胆！竟敢对朕不敬！朕乃大秦始皇帝嬴政！” 女子脸上的笑僵住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一脸疑惑：“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胡话呢？” 她转身冲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喊：“王医生，病人醒了，就是脑子好像不太清楚，说自己是秦始皇。” 王医生走过来，拿起旁边的病历本扫了一眼，对嬴政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我们联系一下你的家人。” 嬴政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他是大秦的皇帝，九五之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盘问？这些人，竟敢对他如此无礼！ “朕乃嬴政！大秦始皇帝！”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帝王的威严，“快把朕的玉玺拿来！传朕旨意，召李斯、赵高觐见！” 王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 “看来病人是车祸撞到头了，可能有点认知障碍。”王医生叹了口气，对护士说，“先安排做个脑部CT，再联系交警，看看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份信息。” 护士点了点头，转身去忙活了。 嬴政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又疑又怒。他明明死在沙丘行宫，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这些人怎么都不认识他？大秦的江山怎么样了？扶苏有没有顺利继位？赵高和李斯，有没有按他的旨意办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虚弱得厉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握着天下的权柄，曾经挥斥过千军万马，如今却枯瘦干瘪，布满了针眼。 这不是他的手！ 嬴政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身上穿的根本不是龙袍，而是一件陌生的蓝色病号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闭上眼睛，拼命回想之前的事。沙丘行宫的寒风，赵高的假笑，李斯的犹豫，还有自己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嬴政的心里腾地燃起一丝希望。他是大秦的始皇帝，他的使命还没完成。他要回大秦，要继续守着他的江山，要让大秦的基业，传千秋万代！ 他睁开眼，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看着眼前这些陌生人，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这里是何处，他都要活下去，都要找到回大秦的路！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张单子走进来，对王医生说：“王医生，病人身份查到了。他叫英政，是个外卖员，三天前送外卖的时候被货车撞了，肇事司机跑了。” “英政？”嬴政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 王医生点了点头，对嬴政说：“英政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嬴政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只是一个叫英政的外卖员。 他闭上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 沙丘宫的龙驭归天，急救室的惊魂重生。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换了天地。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嬴政的脸上，暖洋洋的。他知道，一场天大的挑战，正在前面等着他。而他，这个曾经的始皇帝，必定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再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