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悟

谢立杰

青烟悟

一絮青烟看人生，半生迷雾变化中。人心而往上去，好相浮云飘空中。看着是我不是我，人都活在欲望中。气有形变无形，唤醒天地四季失。四季人生气息变，向阳而生求光明。l

沈砚站在老宅的天井里，望着灶膛升起的一缕青烟。那烟轻飘飘地腾起，遇着风便散作几缕，绕着檐角打了个旋，又融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没了踪迹。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听戏文里唱的“一絮青烟看人生”，彼时只觉词句雅致，如今五十岁回头望，才懂那青烟里藏着的，是半生的迷雾与变幻。

二十多岁的沈砚，是镇上最意气风发的后生。他揣着一腔热血闯省城，想挣出一番名堂，让旁人都高看一眼。那时他眼里的世界，是实打实的“可得”——想住宽敞的房子，想穿体面的衣裳，想让父母脸上有光。为了这些，他没日没夜地跑生意，跟人争订单、抢资源，赢了便欢喜得彻夜难眠，输了便愁闷得借酒消愁。他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牢牢攥着命运的缰绳，却不知那些执念，不过是浮云飘在空中，看着真切，伸手一抓，只剩满掌虚空。

三十岁那年，他终于攒下家业，成了旁人嘴里的“沈老板”。可站在名利场里，他反倒愈发迷茫：酒桌上的恭维听着刺耳，账面上的数字添着焦虑，就连深夜回到空荡的家，也常常对着镜子发怔——镜中人西装革履，眼神却浑浊疲惫，那是他，又好像不是他。他开始追问自己：这汲汲营营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欲望的网早已将他困住，想要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更响的名声，仿佛只有不断追逐，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大病，让他躺在病床上三个月，生意停摆，人情冷暖一一浮现。昔日称兄道弟的伙伴避而不见，曾经巴结讨好的人冷眼旁观。他躺在病榻上，看着窗外的云聚了又散，忽然想起老家灶膛的青烟——人这一辈子，不也像那烟吗？有形时，是奔波的肉身、执着的念想；无形时，是消散的执念、放下的过往。他总以为“气”是看得见的功名利禄，却不知气的真谛，是流转不息的生命本身，是藏在呼吸间的本心。

病愈后，沈砚遣散了公司，回到老宅。他不再盯着账本，而是学着侍弄院里的花草，跟着邻居老伯去田间劳作，听风吹过稻田的声响，看雨打湿屋檐的青苔。他发现，当欲望的迷雾散去，人心便自然而然地“往上去”——不再执着于得失，而是关注内心的安宁；不再计较旁人的眼光，而是顺着本心做事。春日播种，夏日乘凉，秋日收稻，冬日煮茶，四季的更迭里，他终于懂了“气有形变无形”的深意：那些看得见的荣华是形，看不见的本心是气，若被形所困，便会迷失在迷雾里；若守着气的本真，便唤醒了天地间最朴素的道理。

那日，他又站在天井里，灶膛的青烟依旧缓缓升起。他望着青烟融入天际，想起半生的起落：曾经以为的“我”，是被欲望裹挟的躯壳；如今的“我”，是放下执念后，向阳而生的本心。四季轮回，人生的气息也在不断变化，唯有向着光明行走，守着内心的澄澈，才能在迷雾中寻到方向，在空幻中活出真实。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宅的墙上，暖融融的。沈砚沏了一壶茶，坐在藤椅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蝉鸣，忽然觉得，人生最好的状态，便是如那青烟，不执着于形，不困于迷雾，只顺着本/心的光，自在飘荡，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