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黄昏一壶酒

澄怀观道

美篇昵称：澄怀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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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临时分，我总爱沿着老城墙根慢慢走。砖缝里的青苔浸了白日的暑气，正趁着晚风一点点舒展，砖面被岁月磨得发亮，夕阳的金辉漫上来，像给斑驳的墙皮镀了层琥珀。行至转角那棵老槐树下，忽闻一阵清冽的酒香，不是寻常烧酒的烈，也非米酒的甜，倒像把整座山的草木清气都酿了进去。

　　抬头时，便见墙头上坐着个老者。蓝布短褂洗得发白，手里拎着只粗陶酒壶，正就着渐沉的夕阳浅酌。酒液晃出些微，落在砖缝里，竟引得几只萤火虫从草丛里钻出来，围着那湿痕盘旋。我脚步顿了顿，老者忽然转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后生，要不要尝口‘黄昏酒’？”

　　他说这酒是用暮春的山樱、盛夏的晚荷、深秋的霜叶与寒冬的残雪酿的，藏在山坳里的老陶缸中，专等每个黄昏启封。“太阳挨着山尖那会儿，酒气最足。”他往我手里塞了个粗瓷碗，倒酒时，碗沿凝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映着天边的火烧云，像是把半片天空都盛了进来。

　　一口入喉，先是清冽如溪，继而暖意漫遍四肢，最后竟在舌尖泛起些微回甘，像是把一日的光阴都咂摸了一遍。老者说，这酒偷不得，得等黄昏自己肯给才行。可我那时年轻，总觉得世间好物都该攥在手里，便趁他转身添柴的工夫，抓起酒壶往城墙外跑。

　　跑出很远才敢回头，老者仍坐在墙头上，望着我笑，手里的粗瓷碗空着，夕阳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段没说完的话。我攥着酒壶往家赶，壶身渐渐变凉，原本醇厚的酒香竟一点点淡了，到家时再倒，只剩下些寡淡的清水，碗底沉着几粒不知名的花瓣。

　　后来我又去过很多次老城墙，却再没见过那位老者。只是每个黄昏经过那棵老槐树，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酒香。有次雨后，砖缝里长出株不知名的小草，叶片上的露珠在暮色里闪着光，倒像是那晚漏出的酒液。

　　年岁渐长，才慢慢懂得，有些东西原是留不住的。就像黄昏的酒，只能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心境里品，一旦想着占有，便失了滋味。如今我也常坐在老槐树下，看夕阳一寸寸沉进山后，看晚风卷着落叶掠过墙根，有时会自己带壶普通的米酒，对着空墙独酌。

　　酒过三巡，忽觉晚风里飘来熟悉的清冽，抬头时，仿佛又看见那个蓝布短褂的老者坐在墙头上，手里的酒壶正往下滴着酒，落在砖缝里，逗得萤火虫飞成一片。我站起身，想对他说声抱歉，却发现墙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正顺着瓦檐慢慢流淌，像壶倒不尽的黄昏酒。

　　原来，真正的黄昏酒，从不是装在壶里的。它是夕阳吻过山尖的刹那，是晚风拂过麦田的声响，是归鸟掠过树梢的剪影，是每个愿意停下脚步的人，心头泛起的那点温柔。我曾以为自己偷了一壶酒，后来才明白，是那个黄昏，悄悄借了我一段光阴，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总能在暮色中，品出些回甘。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我收拾好空酒瓶，沿着城墙根往回走。砖缝里的青苔沾了露水，踩上去软软的。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谁家窗里透出的饭菜香，竟比当年那壶酒，更让人觉得安稳。原来有些美好，不必攥在手里，只要记在心上，便永远都在。

　　作者李康忠，笔名澄怀观道，军队转业干部，国家公务员。自幼对文学怀有浓厚兴趣，多年来始终保持着用文字记录生活点滴的习惯，在笔墨间捕捉生活的温度与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