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记

王英

作家：王英

　　第一章 晨崖

龙州的天刚亮透时，丹霞崖上的红砂岩已经暖了。英子背着半旧的竹背篓，踩着露水草往崖根走，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带沙的土，沾了层淡红——那是丹霞的土，细得像磨过的糜子面，粘在布上，拍也拍不净。

她拾柴的动作慢，耳朵却支棱着，听风从崖缝里钻出来的声。那声软乎乎的，带着沙粒的轻响，像村里二婶子唱信天游的调门，低一阵，高一阵。背篓里的糜子秆刚够半篓，英子就往崖边那棵老沙棘下钻——那儿有块平整的红砂岩，是她寻了半个月的“桌子”。

从布衫兜里掏出叠粗纸，还有支快握不住的铅笔，英子蹲下来，笔尖在纸上划开第一道印时，肚子“咕噜”叫了。她摸了摸兜里的干馍，没动，只盯着眼前的红崖。晨阳把崖面照得透亮，一道一道的沟壑像皱纹，却红得暖，像娘蒸好的糜子糕，冒着热气。

“丹霞的崖，是咱陕北的骨……”她小声念，笔尖跟着动，字歪歪扭扭的，却写得快。露水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她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写。等太阳爬到头顶，背篓里的柴还没满，纸上的字倒写满了半张，她的眼睛也慢慢红了，肿了，像刚哭过——其实是盯纸盯久了，涩得慌。

第二章 糜子香

“英子！死女子！饭熟了还不回！”

娘的喊声从沟底的土窑传上来，带着糜子饭的香，飘到崖边。英子吓了一跳，铅笔尖断了，她赶紧把纸折好，塞进布衫最里层，才背起没满的柴篓往回跑。

土窑的门帘是蓝布做的，洗得发灰，英子掀帘进去时，娘正把糜子饭往粗瓷碗里盛。“你看你这背篓！拾半天就这点柴？眼睛咋了？又红又肿，跟个兔子似的！”娘把碗往炕沿上一放，声音沉了。

英子低头，抠着布衫上的红土：“娘，我……我就是风吹的。”

“风吹的？风吹能吹肿眼睛？”娘伸手摸她的额头，没发烧，才松了点劲，“快吃！糜子饭凉了就不香了。”

灶台上的碗里，糜子饭黄澄澄的，拌着腌萝卜丝，是英子最爱吃的。可她扒了两口，心思就飘回崖边的粗纸上——刚写的那句“沙棘芽儿顶破土，就像咱的念想冒头”，还没往下续呢。

饭没吃完，英子就撂下碗：“娘，我去喂羊。”说着就往窑外跑，娘在后面喊“把碗刷了”，她也没应。其实羊早喂过了，她是想趁娘不注意，再去崖边写两句——眼睛还肿着，可心里的话堵得慌，不写出来，比饿肚子还难受。

第三章 爷爷的调

爷爷在窑前的老槐树下编筐，看见英子往崖边跑，没喊她，只把手里的柳条往筐上绕，嘴里哼起了信天游：“崖畔上的红丹丹花，开在咱心坎上哟……”

英子脚步顿了，回头看爷爷。爷爷的胡子白了，贴在下巴上，手里的柳条编得密，像他说的“过日子，就得把缝儿编紧”。她走过去，蹲在爷爷身边，把兜里的粗纸掏出来，递到他眼前：“爷爷，你看我写的。”

爷爷放下柳条，从兜里摸出副断了腿的老花镜，用绳子绑着挂在耳朵上。他看得慢，嘴跟着动，念出声：“丹霞的红，是太阳晒透的，是风刮不透的……”念完，他摸了摸英子的头，指腹蹭过她肿着的眼：“写得好，咱丹霞的红，就是这个理。”

“可娘说我瞎耽误工夫，还说我把眼睛熬坏了。”英子的声音低了。

爷爷笑了，又哼起信天游，调子比刚才沉：“咱陕北的人，骨头里掺着沙，熬得住风，熬得住雨……”他指了指崖边的红砂岩，“你看那崖，风刮了千年，不还红着？你写的字，就是你心里的红，熬得住，就好。”

英子把纸叠好，放回兜里，心里的堵得慌散了些。爷爷又拿起柳条编筐，她就蹲在旁边看，耳朵听着信天游的调，手里悄悄捏着铅笔——等会儿，还去崖边写。

第四章 风跑了稿

连着三天，英子都往崖边的老沙棘下钻。背篓里的柴总也拾不满，眼睛却肿得更明显了，娘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沉。

这天下午，她正写得入神，纸上刚落下“赶牲灵的人从崖边过，铃铛响得像串星星”，突然起了阵大风。风裹着沙，往她脸上扑，手里的粗纸“哗啦”一声，被吹得飞起来，打着旋往崖下飘。

英子喊了声“我的稿”，跟着就往崖下追。沙粒钻进鞋里，硌得脚底生疼，她也不管，看见稿子挂在半崖的沙棘上，就伸手去够。沙棘的刺扎进手心，流了血，她也没觉疼，只把稿子拽下来——纸角撕破了，上面的字被沙蹭得模糊了几行。

抱着稿子蹲在崖下，英子的眼泪终于掉了。不是因为手疼，是因为那些模糊的字——她写了好久，想把赶牲灵的人写活，想把铃铛的响写出来，可现在，字看不清了。眼泪滴在破纸上，和血混在一起，把“星星”两个字泡得更淡。

风还在刮，崖上的红砂岩看着也冷了。英子把稿子揣进怀里，用手捂着，慢慢往回走。手心的刺还扎着，她却攥紧了拳——明天，再重新写，写得比这次好。

第五章 煤油灯

夜里，窑里的煤油灯昏黄。娘和爷爷都睡了，英子还坐在炕沿上，就着灯的光写稿子。

她把白天吹破的稿子摊开，借着灯光辨认模糊的字，笔尖在新的粗纸上慢慢划。灯芯的光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影子里的眼睛肿着，像两个小灯笼。

写着写着，肚子又饿了。她摸了摸炕头的筐，里面有块凉了的糜子馍，掰了半块放进嘴里，嚼得慢——怕嚼出声，吵醒娘。馍渣掉在纸上，她捡起来，吹了吹，又放进嘴里。

灯油快烧完时，稿子终于重写好了。英子把纸叠好，放进爷爷给她的旧木盒里——那盒子是爷爷装针线的，现在成了她的“稿纸盒”。她揉了揉眼睛，肿得更厉害了，涩得像进了沙，可心里却暖烘烘的，比喝了热米汤还舒服。

把灯吹灭，英子躺进被窝，脑子里还在想明天要写的——她想写崖顶的夕阳，想写夕阳下的红砂岩，像着了火，却暖得能焐热人心。

第六章 秋收的话

秋收的日子到了，地里的糜子黄了，像铺了层金。娘天不亮就喊英子下地，英子背着背篓往地里走，兜里还揣着那支铅笔和半张粗纸。

割糜子的活儿重，英子的手很快就磨红了，可她总往崖边瞅——瞅着瞅着，就想放下镰刀，去崖边写两句。娘看出了她的心思，把镰刀往地里一插：“英子！你要是再想着写那些没用的，这糜子就烂在地里！”

英子的手停了，看着娘发红的眼——娘这几天割糜子，手也磨破了，夜里还得缝补衣裳，比她累。“娘，我错了。”她低下头，把兜里的纸和笔往布衫深处塞了塞，拿起镰刀，用力割糜子。

中午歇晌时，娘从兜里掏出个凉馍，递给英子：“吃了，下午有力气。”英子接过来，咬了口，看见娘的手背上有道血口子，是镰刀划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写的“娘的手，像崖边的老沙棘，糙，却能结出甜果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馍上。

“娘，”英子小声说，“等收完糜子，我再写，行不？”

娘没说话，只往她碗里夹了块腌萝卜，可英子看见，娘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第七章 崖顶夕阳

收完糜子的那天下午，英子撒腿就往丹霞崖跑。背篓也没背，只揣着纸和笔，到了崖顶，她往红砂岩上一坐，把纸摊开。

夕阳正往崖下沉，把整片丹霞染得通红，像着了火，却不烫，暖得能渗进骨头里。远处的土窑冒着淡烟，村里的羊铃响得远，还有人唱信天游，调子飘在风里，软乎乎的。

英子的笔尖动得快，字里行间都是夕阳的红：“夕阳把崖染成了暖，把咱的日子也染成了暖。娘的手糙，爷爷的调软，还有这丹霞的红，都裹在咱的日子里，慢，却实在。”

写着写着，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些天没熬夜写，肿消了些，可盯着纸久了，还是涩。她抬头看夕阳，把眼睛眯起来，夕阳的光落在脸上，暖得像娘的手。

纸写满了，英子把它折好，放进兜里。她坐在崖顶，直到夕阳沉下去，红砂岩慢慢凉了，才往回走。风里有糜子的香，还有丹霞的土味，她走得慢，嘴里哼起爷爷教的信天游：“崖畔上的红丹丹花，开在咱心坎上哟……”

兜里的纸，像揣着块暖乎乎的红砂岩，比啥都珍贵。

第八章 旧本

爷爷的旧木箱里，藏着个惊喜。

那天英子帮爷爷收拾箱子，翻出本蓝皮笔记本，封皮磨破了，里面是爷爷年轻时记的账，字歪歪扭扭的，却整齐。“爷爷，这本我能要吗？”英子举着笔记本，眼睛亮了——比她的粗纸好多了，能写好多字。

爷爷看了眼笔记本，笑了：“拿去吧，爷爷早不用了。你用它写，比粗纸方便。”

英子抱着笔记本，跑回自己的小窑。她把之前写的粗纸都找出来，想把上面的字抄进笔记本里。煤油灯点上，她趴在炕桌上，一笔一划地抄，眼睛又开始发涩，肿起来，可她没停——笔记本的纸软乎乎的，写着舒服，像把丹霞的暖，都裹进了纸里。

抄到“赶牲灵的人”那段时，娘端着碗热米汤进来了。“又写？眼睛不想要了？”娘的声音还是沉的，却把米汤往她手边放，“先喝了，再写。”

英子抬头，看见娘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火气，倒有了点软。她端起米汤，喝了一口，暖从喉咙滑到心里。“娘，你看，这是爷爷给我的本。”她把笔记本递过去，娘翻了两页，没说话，只摸了摸封皮，又递给她：“写吧，别熬太晚。”

娘走后，英子把米汤喝光，继续抄。煤油灯的光跳着，笔记本上的字越来越多，她的眼睛越来越肿，可心里的劲儿，却越来越足——她想把丹霞的红、村里的人、信天游的调，都写进这本子里，写得满满的，像娘蒸的糜子糕，实诚。

第九章 沙棘芽

崖边的老沙棘，冒新芽了。

英子是早上发现的，芽儿嫩黄，顶着点绿，从老枝的缝里钻出来，像个怯生生的娃。她蹲下来，盯着芽儿看，突然想写点啥——写这沙棘芽，写它顶着沙，也能冒出来。

从兜里掏出笔记本，英子坐在红砂岩上，笔尖刚落下，就听见有人喊她：“英子！英子！”是邻居王奶奶，声音慌慌的。

英子赶紧站起来，往王奶奶家跑。王奶奶的腿不好，家里的水缸空了，想让英子帮忙挑水。“奶奶，我来。”英子拿起扁担，往村头的井边走。挑水的桶沉，压得她肩膀疼，可她没歇，挑了两趟，把王奶奶家的水缸装满了。

“英子真是好娃。”王奶奶给她塞了块糖，英子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得慌。等她回到崖边，太阳已经升得高了，沙棘芽被晒得更嫩了。

她蹲下来，继续写：“沙棘芽儿不怕沙，顶着风也能冒头。咱陕北的娃，也像这芽儿，糙点，苦点，也能长起来。”写着写着，肚子饿了，她摸了摸兜里的糖纸，想起王奶奶的笑，又觉得不饿了。

眼睛还是肿的，可看着沙棘芽，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英子觉得，这肿也值——她写的不是纸，是咱陕北的日子，是这丹霞崖上的活气，得好好写，慢慢写，像沙棘芽，慢慢长。

第十章 信天游的泪

村里的二婶子哭了。

是在崖边哭的，手里攥着件旧布衫，唱着信天游，调子苦得像没熬熟的糜子粥：“走了的人啊不回头，留咱独个守空窑哟……”

英子蹲在不远处的沙棘下，没敢靠近。她知道，二婶子的男人去年走了，去外地打工，再也没回来。二婶子的信天游，唱得风都软了，带着泪。

英子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动，写二婶子的哭，写信天游里的苦，写崖边的风，把泪吹得飘远。写着写着，她的眼睛也湿了，不是因为肿，是因为心里疼——二婶子的苦，像丹霞崖上的沟壑，深，却藏不住。

二婶子唱累了，坐在崖边擦眼泪。英子走过去，递上块帕子：“二婶子，别哭了，风大。”二婶子接过帕子，摸了摸她的头：“英子是好娃，还会写东西，将来有出息。”

英子没说话，只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她知道，她写的字，还没本事让二婶子笑，可她想写，想把二婶子的苦写下来，也把二婶子的强写下来——二婶子再苦，也没忘了种地里的糜子，没忘了喂家里的鸡，像崖边的沙棘，苦里也能熬出劲。

风又吹过来，带着二婶子没唱完的信天游，英子把笔记本揣进兜里，扶着二婶子往回走。她的眼睛又肿了，可心里却多了点东西——是想把日子写得更实的劲，不管苦的，甜的，都得写。

第十一章 闲言

村里的闲言，像风一样，刮到了英子耳朵里。

是在井边听见的，三婆和四婶子说：“英子那女子，天天不干活，就知道瞎写，眼睛肿得跟啥似的，怕是魔怔了。”“就是，女子家，不如多拾点柴，多织点布，写那些有啥用？”

英子挑着水桶，站在井边，没敢过去。耳朵里嗡嗡的，像进了沙，心里也堵得慌——她没瞎写，她写的是丹霞，是娘，是爷爷，是村里的人，咋就没用了？

回到家，英子把水桶往灶房里一放，就躲进了自己的小窑。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眼泪掉在封皮上，晕开个小圈。爷爷进来时，看见她在哭，没问啥，只把她拉到炕边，给她讲以前的事——讲他年轻时，跟着赶牲灵的队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可心里总想着家，想着崖边的丹霞。

“英子，”爷爷摸了摸她的头，“闲言像沙，刮过就没了。咱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人说的。你写的字，是你心里的光，别让沙给埋了。”

英子把眼泪擦了，点了点头。她翻开笔记本，看见之前写的“丹霞的红，是风刮不透的”，心里的堵得慌散了些。是啊，丹霞的红，风刮了千年都没散，她的字，也不能被闲言刮没了。

眼睛还是肿的，可她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写：“闲言是沙，咱的字是红砂岩，沙埋不住，风刮不透。”

第十二章 文化馆的人

县文化馆的人来了。

是村里的支书领来的，说要找“爱写东西的娃”。英子正在崖边写稿子，听见支书喊她，赶紧把笔记本揣进兜里，往村里跑。

文化馆的人是个戴眼镜的叔叔，姓刘。他看见英子，笑了：“你就是英子？听说你爱写丹霞，写村里的事？”

英子点了点头，手紧紧攥着兜里的笔记本，手心出了汗。刘叔叔说：“能给我看看你写的吗？”英子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掏出来，递了过去。

刘叔叔看得慢，偶尔点头，偶尔问她两句：“这句‘沙棘芽儿顶破土’，是你看见的？”“赶牲灵的人，你见过？”英子都一一答了，声音有点小，可眼睛却亮了——这是第一个外人，认真看她写的字。

看完笔记本，刘叔叔把它还给英子，说：“写得好，很真实，有咱陕北的味儿，有丹霞的魂。你要坚持写，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往县上的刊物投稿。”

英子愣了，然后笑了，眼睛还是肿的，可笑起来，像崖边的红丹丹花，亮。娘站在旁边，听见刘叔叔的话，嘴角也翘了，偷偷抹了抹眼角。

刘叔叔走后，英子抱着笔记本，又往崖边跑。夕阳正好，红砂岩暖得很，她掏出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刘叔叔说，我的字有丹霞的魂。我要写下去，写更多，让更多人知道，咱龙州的丹霞，有多红；咱陕北的日子，有多实。”

风过来，吹着笔记本的纸，哗啦响，像在给她鼓劲。英子的眼睛肿着，可心里的光，却比夕阳还亮。

第十三章 糜子饭的暖

这天晚上，娘做了顿好饭——除了糜子饭，还蒸了个鸡蛋羹。

鸡蛋羹是黄澄澄的，飘着香油，放在英子面前的碗里。“吃吧，补补眼睛。”娘的声音软，没了之前的沉。

英子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香得很，暖得很。爷爷坐在旁边，喝着小米粥，笑了：“英子的字要上刊物了，咱得庆祝庆祝。”

“还没呢，刘叔叔说有机会。”英子小声说，脸有点红。

“有机会就好，”娘给她夹了块腌肉，“只要你肯写，娘不拦你了，就是别熬太晚，把眼睛熬坏了。”

英子点了点头，嘴里的鸡蛋羹更甜了。她想起以前，娘总骂她“不务正业”，现在却给她做鸡蛋羹，心里暖烘烘的，比啥都舒服。

吃完饭，英子坐在炕桌上写稿子。娘没催她睡觉，还给她添了灯油。煤油灯的光更亮了，照在笔记本上，字也显得更清楚了。她写的是今晚的糜子饭，写娘的鸡蛋羹，写爷爷的笑，写家里的暖。

眼睛还是有点肿，可她没觉得涩，只觉得心里的话，像泉水似的，往纸上流。写着写着，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月亮挂在丹霞崖上，把红砂岩照得淡红，像蒙了层纱。

她想，等她的字真的发表了，一定要先念给娘和爷爷听，念给二婶子听，念给村里的人听，让他们知道，咱陕北的日子，咱丹霞的红，都能写成字，都能让人看见。

第十四章 红崖与字

开春的时候，英子的稿子，真的发表了。

是县上的《陕北文艺》，封面上印着丹霞的红，里面有她写的《崖边的沙棘》，字印得清清楚楚，比她写在笔记本上的，好看多了。

刘叔叔把杂志送过来时，村里的人都围过来看。娘拿着杂志，手有点抖，翻到英子的稿子，念出声：“沙棘芽儿顶破土，就像咱的念想冒头……”念着念着，声音就软了，眼睛也红了。

英子抱着杂志，往崖边跑。她把杂志摊在红砂岩上，阳光照在纸上，字和丹霞的红融在一起，暖得很。她蹲下来，摸了摸红砂岩，又摸了摸纸上的字，眼泪掉了下来——这眼泪是甜的，比娘做的鸡蛋羹还甜。

风过来，吹着杂志的纸，哗啦响，像在唱信天游。英子的眼睛，还是有点肿，可那是因为笑，因为激动，不是因为熬夜。她掏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我的字，和丹霞的红，在一起了。以后，我要写更多，让丹霞的红，飘得更远。”

远处的土窑冒着烟，村里的羊铃响得欢，还有人在唱信天游，调子暖乎乎的。英子坐在红砂岩上，抱着杂志和笔记本，看着眼前的丹霞——红得暖，红得实，像她写的字，像她的日子，像咱陕北的魂。

风刮了千年，丹霞的红没散；她写了这么久，心里的光也没灭。以后，还会写下去，写丹霞，写日子，写咱陕北的人，写得满满的，像崖边的红丹丹花，开得久，开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