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阳光倾洒在老挝北部的山峦之间,竹屋前坪的泥土地上,已然铺就一片绿意葱茏的草地。在老槐树下,我们葡萄在草地上,用相机聚焦向中央那片赛场。此地没有金殿华堂,唯有草坪作台,日光为灯,然而一场即将上演的斗鸡之战,却牵引着千年流转的魂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竹笼开启,两只雄鸡现身。一只如泼墨般漆黑,翎羽乌亮得好似深潭寒铁;另一只似流金般璀璨,颈羽在阳光中灼灼夺目。“鸡头”用枯瘦的手掌紧紧箍住鸡的小腿,宛如疆场老将勒紧战马的缰绳。双方庄重地对举,行“搬眼”之礼,确认对手身量相近——俨然是古礼再现,让人恍惚间忆起《左传》中所载季、郈二氏以芥末涂翅、金箔裹距的春秋遗风。一声“撒鸡”如裂帛般响亮,束缚瞬间解除,两团愤怒的火焰轰然对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刹那间,鸡的爪喙翻飞,金铁交鸣之声穿透人墙。黑羽扫过,金光侧闪;金喙啄落,黑羽腾挪。血珠飞溅在草地上,就像孟郊诗中“事爪深难解,嗔睛时未怠”的图景重现眼前。场上暂停令下,“使水”者快步冲进圈内,用湿巾擦拭鸡的头部、胸腹,仿佛是为倒下的武士洗去征尘,为其注入“一喷一醒然”的搏命之气。三盘定胜负,每一次重新扑杀,都是“再接再厉乃”的生死宣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环顾这激荡的异国乡野,思绪逆流而上。遥想大唐长安,韩愈笔下“裂血失鸣声,啄殷甚饥馁”的斗场,何尝不与此情此景血脉相连?从《列子》所记载的周宣王时纪渚子驯养斗鸡的源头开始,到盛唐时期的万众痴狂,再到1990年梁天主演的《斗鸡》登上银幕,这缕血脉穿越时空,在这西南边陲激烈碰撞。虽然没有确凿的文字将老挝斗鸡与滇南古风联系起来,但版纳与老挝山水相连,文化血脉交错如同藤蔓纠缠。邻邦泰国的斗鸡显然承袭自大明风华,此地的激斗喧嚣,谁能说不是中华雄风跨越山河的回响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斗鸡本为一种游戏,却早已超越了羽翼与血肉的范畴,它是深深刻印在人类骨髓中的英雄图腾。其精神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是斗鸡宁可折断颈项也绝不退阵,用羽翼书写着“死战到底”的勇毅铭文。那勇往直前的决绝,如烈酒般灼烧着观者的肺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是从春秋贵族庭苑中的风雅消遣,到大唐街巷里的全民痴狂,斗鸡羽翼下承载的不仅是胜负,更是一个民族跌宕千年的文化密码与精神印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是它曾映照出少年侠客的肝胆豪情,也折射出纨绔子弟沉迷的荒唐暗影。在傣家村寨中,它是化解宿怨的神圣裁判;在异域斗场里,它又是凝聚部族魂魄的雄浑战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暮色渐渐笼罩归途,车窗掠过湄公河幽黯的波光。那对血战不止的斗鸡身影,仍在脑海中翻飞搏杀。它们不只是禽鸟,更是人类对勇气最原始的膜拜图腾。从周王室的高阶场所到老挝的赛场,从青铜铭文到银幕光影,斗鸡的每一次振翅,都是文明血脉深处不屈意志的怦然跳动。其魂不朽,因为它承载的正是人类面对天地洪荒时,那一声穿越万古的不屈长啼——羽翼之上,映照着千万年来人类对命运的所有抵抗和尊严的闪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