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观北京初雪

王忠奇

散文：观北京初雪

作者：王忠奇

忽然飞雪飘来，我正站在与天安门广场遥遥相对的北京坊楼上。古人云“六出飞花入户时”，这漫天雪絮恰如诗中所绘，携着清逸的灵动，掠过长安街的华灯，漫过天安门红墙的棱角，飘向故宫层叠的琉璃屋脊。万千雪絮栖在飞翘的檐角、错落的殿脊，给巍峨的古建筑群覆上一层莹白绒毯，红墙映白雪，飞檐挑碎玉，真应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阔气象。

这庄严里透着灵动的景致，巍巍壮观，壮丽如画。雪絮翩跹，继而落向前门大街，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老字号的牌匾檐角，积起薄薄一层，行人踏过，咯吱作响；雪也落进弯弯绕绕的老胡同，落在灰瓦红门的老宅上，落在斑驳的门环、晒着的旧棉被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那是时光沉淀的色泽，是记忆的年华在静静流淌；雪还落在行人的肩头、发梢，落进围巾的褶皱里，转瞬凝成一滴微凉的水，恰似“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的细腻。而后，万千雪絮也扑簌簌落向天安门广场的地砖，只是才触到地面，便倏忽化作一滩浅浅的湿痕，连薄薄的积雪都未曾凝成，行人踩过的脚印，也不过片刻，就被接踵而至的雪沫与地暖的余温悄悄抚平，了无踪迹。

心旷神怡间，神思漫过街巷与广场，飞向岁月深处。记忆忽然漫过时光的堤岸，回到遥远的80年代。那时的雪落得更厚些，“飞花厚一尺，和月照三更”，天安门广场的清雪从没有机器的轰鸣，机关单位、工矿企业的人们分片包干，扛着铁锹、推着木制雪板就来了。他们哈着白气，袖口挽得高高的，铁锹铲雪的“嚓嚓”声、雪板推雪的“簌簌”声，和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悠悠漾开。我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追着清雪的队伍跑，在还没被清扫的雪地上打滑出溜、滚雪球，脚印一串叠着一串；看着他们呼朋引伴打起雪仗，雪沫子溅在脸上，凉丝丝的，笑声却能震落树梢的积雪。到了90年代，清雪的推雪机开始进场，轰隆隆的声响替代了铁锹的脆响，效率高了许多，只是雪地里孩子们撒欢的时间，好像也跟着短了些。

如今再看这广场，连雪落即融都是寻常光景，现代化的清雪设备静静候在一旁，竟无多少用武之地。国旗杆笔直地立着，雪粒簌簌落在杆顶，又簌簌滑落，连片刻的停留都成了奢望。广场上的人不多，脚步声窸窸窣窣，与风拂过红墙的轻响相融。有人举起相机，想定格红墙映雪的画面，却只拍下飞絮漫天的朦胧；有人呵着白气，指尖划过地砖上的湿痕，写下的细碎念想，转眼就被新的雪沫覆盖。古人以诗咏雪，今我以心感雪，这雪不仅是“皓色远迷庭砌”的景致，更是藏着岁月、裹着深情的城市印记，醉了时光，也暖了人心。

暮色渐起时，我乘车回到居住的小区，却久久立在庭廊里，不肯离开这雪的世界。雪还在下，落在肩头，落在发梢，落在每一道踏痕的边缘，慢慢将其抚平，又静静等着新的脚印，来续写新的故事。我在亭廊中伫立，任遐想随风雪飘远，满心都是对这漫天飞絮的赞美。俯身触摸那道被我踩出的痕，雪是凉的，心却是暖的。这痕，印在京城的初雪里，也印在时光的褶皱里，藏着新闻人的奔波足迹，藏着我和妻女、孙辈一家人的暖暖絮语，更藏着对这片土地，岁岁年年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