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家国酒，万里放翁心

庐阳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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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骑驴入剑门，衣上征尘杂酒痕的陆游，用一生九千余首诗，把破碎山河与铁马冰河装进了中国文人的精神行囊。

1125年深秋，淮河上风雨交加，一艘官船内传出婴儿啼哭——转运副使陆宰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此时金国已灭辽并分兵南下攻宋，北宋王朝风雨飘摇。这个在宦游途中出生的孩子被命名为“游”，他将以“亘古男儿一放翁”的姿态，在南宋的天空下刻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陆家是越州山阴的望族，家学渊源深厚。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父亲陆宰虽靠恩荫入仕，但治学严谨。成长于这样的家庭，陆游“年十二能诗文”，还学习了骑马、射箭和兵法。建炎三年，金兵渡江南侵，年仅四岁的陆游随家人南迁避难。亲历国破家亡的苦难，“儿时万死避胡兵”成为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绍兴二十三年，陆游参加专为官员及恩荫子弟举办的锁厅试，成绩名列第一，甚至排在秦桧之孙秦埙之前。他侃侃而谈恢复中原，却因此遭到秦桧嫉恨。次年礼部试中，陆游名落孙山，直到秦桧死后才被朝廷起用。宋孝宗即位后，曾一度表现出锐意进取的势头，陆游被赐进士出身。他替朝廷起草号召百姓协同抗战的诏书。

　　然而，随着张浚北伐兵败符离，朝廷再次与金议和。陆游因弹劾孝宗亲信，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等罪名被贬离中枢。

乾道八年，时任四川宣抚使的王炎将陆游招至幕府担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陆游终于实现了亲临前线的梦想，前往幕府所在地汉中——南宋抗金的西北前线。陆游向王炎提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的北伐方略。

　　朝廷却不能容忍王炎这样的武将威望与实力与日俱增。不久，王炎被召回临安，幕府被撤销。仅仅八个月的汉中军旅生活戛然而止。

陆游入蜀八年，辗转于成都、蜀州、嘉州、荣州等地。南宋的成都是除临安外最繁华的都市。他与时任成都安抚使的好友范成大一起沙场阅兵，在锦江万里桥习射。当时成都遍市酒楼，陆游的许多饮酒诗就是在这期间写成的。

他在《剑门道中遇微雨》中自己凝问：“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首诗写于他离开前线前往成都的途中，既有对军旅生涯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1176年春夏间，时任成都府路安抚使司参议官的陆游，被朝廷改任为嘉州知州。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赴任之际，却突然接到了免官的通知。原来朝中有人以“燕饮颓放”弹劾他。陆游因此被罢现职，改为台州桐柏山崇道观主管，这是一个并无职事、居家领俸的“祠禄官”。

年逾五旬的陆游感到奇耻大辱，忧愤难当，大病一场。病中他写下《病起书怀》，发出了穿越时空的誓言：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1189年，谏议大夫何澹以“嘲咏风月”弹劾陆游。陆游被罢去一切官职，回到故乡山阴。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里，除曾短暂入都修史一年外，他大部分时间都隐居在镜湖边上的三山村。这位八旬老翁仍保持着创作热情，仅晚年存诗就近6500首。他的诗歌展现出质朴、细腻、生动的特色，表面自然平和，意味却绵长隽永。

陆游一生笔耕不辍，流传下近万首诗作，构建起浩瀚壮阔的文学宇宙。他的诗语言平易晓畅，章法整饬谨严，兼具李白的雄奇奔放与杜甫的沉郁悲凉。

　　陆游的诗歌创作经历了三个明显阶段。早期作品“偏于文字形式”；中年入蜀后，诗风变为“宏肆奔放”，充满战斗气息及爱国激情。晚年蛰居故乡后，诗风趋向“质朴而沉实”，表现出一种清旷淡远的田园风味，但并不时流露着苍凉的人生感慨。

嘉泰二年，七十七岁的陆游被召入朝，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书成后，他告老还乡。

开禧三年，北伐失败的消息传来。三年后，八十五岁高龄的陆游走到了生命尽头。弥留之际，他写下传唱千古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六十年后，元军攻破临安，南宋灭亡。陆游的遗愿终究未能实现，但他的后人没有辜负他的教导：他的孙子陆元廷、曾孙陆传义、玄孙陆天骐都为抗元奔走呼号，最终为国捐躯。

陆游去世后，他在成都的岁月被刻进万里桥的石板，剑门关的细雨仍在诉说“此身合是诗人未”的千古一问。

　　他晚年隐居的山阴故居外，放翁亲手栽种的梅花年年凌寒独开，像极了那首《卜算子·咏梅》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风骨。

当后人翻开《剑南诗稿》的泛黄纸页，铁马冰河声从字里行间奔腾而出。这位存世九千余首诗的文人，最终用毕生的纸与墨，为自己树立了一座比任何战功都更不朽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