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为”且“有所乐”

行走的风景……

　　梁实秋先生曾说，即便是清贫寒素之家，如有可能的话，也要为孩子们营造一个读书的环境，一桌一椅，再摆上几部心仪的图书，足矣。确实吐露出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声，为人父母者尤其要深思而践行之。

　　不过，看似非常简单的事情，在苦难深重的年代，多数人家则只能望洋兴叹。试想，连果腹都成了第一等大事，谁还会考虑读书的问题，先活下来再说吧。只有在太平盛世，这些美好的愿望才能得到具体的落实；至于那些重视子女教育的富贵人家，还会不惜成本地构造出华美堂皇的书斋来，古今中外的典籍充盈书架，红木的书案上放置着进口的台灯，电传设备瞬息间能够联通相关学术机构，查询资料或接收信息全然没有障碍。真是沾了时代的光了呀！

　　午后徜徉书房，随手抽出《渭南文集》消遣。南宋诗人中，我最为服膺者，第一便是陆游，豪放中蕴有深情，能谈兵也能带兵，少时既已饱读诗书，及长则能吞吐雅言：“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何其雄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其婉曲；“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何其深沉；至于“红酥手，黄藤酒”的幽怨，又何其真挚伤感……因此，梁启超先生才不吝赞美之词，写诗盛誉他道：“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读陆放翁集·其一》）

　　信手披阅 《渭南文集》，见第二十八卷有一则短文，写于庆元二年九月二十九日，陆游时年七十一岁。当时，朝中虽有党禁之患，但陆游已经退隐林泉，远离政治是非，闲居于书斋中读书自娱。这一日，秋高气爽，桂花飘香，斜阳西坠，鹂莺唱和，陆游忽觉灵感袭来，少时读书快乐诸多情事，瞬间就奔来眼底，于是捉笔写道：

吾年十三四岁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书方乐，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数日前事也。

短文中，“先少傅”是陆游对去世的父亲的尊称；“城南小隐”指的是建筑在城南适合闲居的别墅。古稀之年的陆游回忆少小读书的快乐，写得多么有趣呀——他跟随着父亲居住在环境清幽的城南别墅里，各做各的事，谁也不管谁，偶尔在藤床上看到一本陶渊明的诗集，拿起来看看，觉得很有味道，便逐页读了下去，读得入了迷，家里人催促他去吃晚饭，他也不舍得把书放下，直到深宵人静，才把书读完，始终也没有来吃这一餐饭。

　　六十字的一则短文，写得仪态万方，着实迷人：既表现出了陶诗之精美，惹得翩翩美少年废寝忘食；也写出了陆游读书之专注，见佳书如遇美味，甘之若饴；还写出了诗书之家的优良家风与幽雅的读书氛围：吃饭时间到了，大人催促孩子就餐，见孩子沉潜书册，也不强行干涉，给他以宽松的读书时间与空间。此外，更让我这样一枚退休赋闲之人感喟的是，日后若能够如同陆游一样，岁月静好，生活闲适，读书写字，自娱身心，该是多么美妙的境界。

　　人们常说“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就像七十一岁的陆游这样，家居之后，虽结庐人境，而无车马喧闹，晨起展卷，墨香伴茶烟袅袅；午后习字，笔意随心境悠悠；抛却尘嚣，独享清欢，忆忆往事，念念故人，旧时月色，时常照临；兴致涌来，涉笔成趣，不拘短长，率性而为，美文天成，嘉惠后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所为”且“有所乐”啊。

尝记得林语堂先生曾说：“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