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第一场雪，白了世界

温培凯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不声不响，却又盛大得让人心头一颤。下午送孙子上学的路上，天色灰蒙，细碎的雪粒已悄然飘落，像是天空撒下的一把盐，洒在肩头，转瞬即化。那时还不觉得是雪的序曲，只当是冬日里寻常的阴冷。可等到四点多接他放学时，世界已然换了模样——天地间一片素白，天空低垂着铅灰的云，大地、屋顶、树枝、车顶，全都披上了厚厚的白毯。雪还在下，越下越密，仿佛要把整个城市轻轻裹进一场温柔的梦里。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雪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进了心里，洗去了尘嚣，也洗出了久违的宁静。

立在小区拐角处的那些树木，平日里枝干嶙峋，显得有些苍老。可今天望去，它却像披上了银色的礼服，每根枝条都托着厚厚的积雪，沉甸甸的，却不肯折腰。雪压枝头，却不掩其风骨，反倒让那沉默的树影显得更加挺拔。四周的灌木也全都白了头，地面不见脚印，仿佛这雪是悄悄降临的使者，趁人不注意，便已把世界重新描摹了一遍。尽管寒气沁人，可看着这洁净的景致，心里却暖得很。雪不语，却把喧嚣都按下了暂停键，只留下一片属于冬天的静谧。

雪势渐大，从起初的零星点点，转眼就成了漫天飞舞的精灵。它们旋转、飘荡，像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一页页洒落，毫无保留。唐代诗人戴叔伦曾写道：“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此刻读来，竟如此贴切。雪花与落花何其相似，都是短暂的美，却都美得让人心甘情愿地驻足凝望。它们不争不抢，却把山林、街道、屋檐全都温柔覆盖。我站在窗前，看它们一片片落下，竟觉得这雪不是冷的，而是带着某种欢喜的温度——它来得那么认真，那么畅快，仿佛要把整个冬天的仪式感，都浓缩在这第一场雪里。

夜幕降临时，雪仍未停。高楼的窗格透出暖黄的光，像一颗颗悬在雪夜里的星。停车场里的车都成了白胖的雪堆，小径上积雪盈尺，只有几行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去。路灯下，几个人影缓缓走过，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场雪的梦境。我忽然想起从前在单位的日子，每逢大雪，一上班就得领了铁锹扫帚，去责任区铲雪。那时天寒地冻，手冻得通红，可人们却干的热火朝天。有人扫，有人铲，有人推着小车运雪，说说笑笑，反倒觉得这雪天比晴日更有生气。扫雪不只是为了通行，更像是一种集体的仪式——我们用双手，一点点从雪里夺回属于人的痕迹。

如今退休多年，不再有集体扫雪的热闹，可那份参与感却未曾消失，永远留在记忆里。孙子放学的路上，蹲在雪地里滚雪球，嚷着要堆雪人。我笑着看他把雪团越滚越大，小脸冻得通红，却满眼发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雪的意义，从来不只是覆盖，更是唤醒——它唤醒了童年的记忆，唤醒了冬日的趣味，也唤醒了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温情。

今夜再望窗外，雪仍在飘。路上的脚印刚留下，转眼又被新雪填平。人们走得很慢，却很稳，像是在雪中重新学习行走。这雪，白了世界，也慢了时光。它不声不响地落下，却把喧嚣滤去，把记忆擦亮。今冬的第一场雪，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它用最柔软的方式，告诉我们：有些洁净，值得等待；有些欢喜，就在抬头看见雪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