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为舟，渡我过纷纭世相——岁月沉香（301）

文辛（文心诗话）

　　文字如季候轮转中翩跹的落叶，载着无处栖身的灵魂，在思绪的旷野里飘游无定。于夜色浓稠时与文字相拥，将心底褶皱一一铺展，是独属于写作者的私密仪式；待黎明破雾，又贪婪撷取白昼的光热，恰似寒冬日里撞见暖阳的惊喜，这昼夜交替间的往复，是我与世界对话的方式。独坐于星辰之下，与寂寞对酌，竟能在无声处听见回响，这份独属于自我的清醒与独特，足以让我常怀感念。文字本是澄澈之物，人心当如文字般纯粹，可世间喧嚷扰攘，人心藏着百转千回的褶皱，唯有文字始终静默如幽谷清泉，能涤荡心尘，让灵魂澄澈如水晶。

追溯千古，文字本就是人类对抗混沌、锚定精神的舟楫。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先民以符号捕捉天地万象，将零散的感知凝结为永恒，这是人类对“纯粹”的最初求索。屈子行吟泽畔，以《离骚》抒“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孤愤，文字于他，是披荆斩棘的剑，是照见本心的镜，纵使举世混浊，仍能以笔墨守住精神的清涟。魏晋风骨，嵇康临刑抚《广陵散》，以文墨书“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坦荡，他笔下的文字，无关世俗功利，只为剖白一颗不染尘俗的心，恰如他在《琴赋》中所言：“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文字的纯粹，本就与心灵的澄澈同频共振。

盛唐李太白，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写尽孤独，却也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抒尽坦荡。他的文字，是烈酒，是剑气，是明月，不掺半点世故的杂质，正因他心似琉璃，笔下才有这般澄澈浩荡的气象。杜甫身居茅屋，仍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文字于他，是悲悯的载体，是虽处泥泞却仰望星空的坚守，这份纯粹，无关个人得失，只关乎对人间的赤诚。宋代苏轼，一生颠沛，却以“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写尽沉浮，他的文字，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洗尽铅华，只因他始终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通透，守护着内心的纯粹，纵使世事纷纭，笔墨所至，皆是本心。

于我而言，文字是深夜里的一盏灯，是独处时的知己。身为奔波于尘世的普通人，白日里总要戴上形形色色的面具，应对琐碎的日常、复杂的人际，人心如被风吹皱的水面，难有片刻安宁。唯有在夜色里，当指尖触碰到键盘，当文字从心底流淌而出，那些被压抑的情绪、被忽略的感悟、被尘封的思考，才得以重见天日。我写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写脚手架上眺望的远方，写深夜食堂里陌生人的叹息，这些文字无关华丽辞藻，只关乎真实的生命体验——正如白居易所言“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字的纯粹，正在于它敢于直面真实，不粉饰，不回避，不扭曲。

世间的喧闹，往往源于人心的欲念与计较。有人为名利汲汲营营，将心磨成了算计的算盘；有人被流言蜚语裹挟，让心蒙上了猜忌的尘埃；有人在世俗的浪潮里随波逐流，渐渐忘了最初的模样。可文字始终是安静的，它不喧哗，不辩驳，只以最朴素的方式记录、表达、留存。当我写下“我于星辰下捡拾时光的碎片，拼凑成属于自己的星河”，那些独处的孤独，竟化作了独享的清欢；当我写“文字是我对抗混沌的铠甲，也是我袒露柔软的软肋”，那些无处言说的心事，都找到了安放的角落。这份与文字相伴的时光，让我想起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人心的纯粹，从来不是与世隔绝，而是以文字为舟，在纷纭世相中守住内心的渡口。

文字的干净，是洗尽铅华后的本真；人心的纯粹，是历经沧桑后的坚守。从甲骨文的契刻到竹简的墨痕，从唐诗的铿锵到宋词的婉转，文字始终是人类精神的栖息地，它见证过盛世繁华，也记录过乱世离殇，却从未失去那份澄澈的底色。于我而言，每一次落笔，都是一次对内心的叩问：是否还能如最初那般，以真诚待文字，以纯粹待人心？纵使世界嘈杂，纵使人心复杂，我仍愿以文字为镜，照见自己的初心；以文字为泉，涤荡心底的尘埃。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有一分的热，就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我的文字，或许如萤火般微光荧弱，却也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点亮一寸光明。这份与文字相守的纯粹，这份在喧闹中坚守的清醒，便是我对生命最郑重的回应——世界纵有万般纷纭，我以文字为舟，渡己，也渡心。